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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孙(30)

绿幽幽的光笼罩着这一方天地,微微的有些诡异,金水也变了颜色,漾着粼粼绿光。

恬墨梳着她的发,像是在织云锦,熟练而从容。除了织作以外的事,他第一次有这样的耐心。手里时不时变出点了翠的发钗,一枚枚安好,末了,他端着若荪的下颌细细打量,粲然一笑:“好了,你去瞧瞧。”

若荪躬身朝水中望去,绿光也随着飘至水面上。

那发髻高耸,闪着星星点点的彩光。她几乎认不出自己,还以为看见了哪一位上神。若荪一动不动趴在水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影子舍不得移开视线。“这发髻可有说法?”

“这是螺髻。”

若荪一怔,曾听觅风说,当年的沉锦便是梳着这样的发髻。

“怎样?”恬墨摸着下巴,似笑非笑瞅着若荪,压低嗓音道,“你想何时把自己许给我?这一年是不行的,我要守丧,不如我们约一年之期?”

若荪扭过头来,一脸茫然问:“什么以身相许?”

恬墨指着若荪一惊一乍道:“你、你身为上仙,应过的事不能反悔!”

“我应过你若是帮我梳了好看的发髻,便以身相许。”若荪淡定地站起来,摊摊手,“可是这个发髻我不觉得好看。”

恬墨傻愣了片刻,跳脚大叫:“你这个面瘫的门神哪里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

“是呢,面瘫门神不懂这些,真是辛苦你了,馍馍。”若荪拍拍他的肩,“洗洗睡吧。”

恬墨气急了,但生生忍了下去,昂首挺胸,“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喂、若荪,等我一起睡!”

第七章 沧海遗珠 -2-

沉锦趴在案几前写字,写的是戏词。从长生殿唱到桃花扇,再到牡丹亭,他陪她唱了一出又一出。这一回,她想唱天仙配。昨夜里见远处有动静,她便问他,方知有一名织女仙逝了。从前只是听闻了许多传说,如今真真正正见到了,她心中感慨。

织女仙逝了,牛郎该如何?

天帝却不想唱天仙配,拧着眉说不会唱。沉锦便想将戏词写下来,一句一句地教他。但她不知,他并非不会,而是不愿。

“沉锦,你来。”天帝斜倚着卧榻,招手唤她。

沉锦搁下笔,过去依偎在他身边。

他说:“牛郎织女的故事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的?”

“纺云阁有无数织女,选出最好的那一个当天孙,掌管织女三星。”

“天孙?好奇怪的名字。”

天帝抚着她的发髻,语气一沉道:“天孙不能婚配,孤独终老。”

沉锦蹙了眉头,幽幽地叹口气,“竟然这样残忍。”

“你的前世,便是天孙。”

沉锦惊愕不已,仰面望着他,看着他的双眸,便知道他不是在骗自己。“我是天孙?”

“你是天孙,不能婚配,我是太子,却不能自主。于爱情与权力当中,我放弃了你。”天帝紧紧拥住她,阖眼叹道,“如今好了,一切都回来了,我不后悔。”

沉锦惶惶不安,她不明白,这个贵为天帝的男子,是不后悔曾爱过自己、还是不后悔曾放弃过自己?

天空灰蒙蒙的,雪粉纷纷扬扬洒下来,在院里铺了薄薄一层。树枝树梢上都好似挂了一层霜,像开满了白花似的。恬墨去扫了扫墓碑,但过不了一会雪又落了下来,他便撑开了一柄伞,架在墓碑上,这才满足地回了屋。

前些天,若荪下山去市集上弄了些吃的回来。隆冬时节,人人家里都有储粮,偏偏他们两个神仙一穷二白。其实不吃不喝也无妨,不过恬墨嘴馋,嚼一嚼龙须草不过瘾,还要吃上些花样。于是若荪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依着她,只吃馒头就足够了,迁就恬墨,便要加两个菜。

恬墨倚着门框看若荪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越看越欢喜,冷不丁窜了过去搂住她的腰,嬉笑道:“好若荪,你若不喜欢这发髻,为何天天梳着?”

若荪侧头瞥他一眼,“我也不会别的发髻。”

恬墨笑得越发轻佻,在她腰间挠了一下,“你承认了罢,你是喜欢这发髻的,你也喜欢我。”

若荪早已习惯了他如此,反正也不痛不痒的,只是嫌他碍手碍脚。

窗外白皑皑的天地万籁俱寂,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分外显眼。恬墨探头望了会,道:“有客人。”

若荪闻言,到窗边远目眺望。那是玉衡星君,白衣翩翩,几乎与雪融为一色,只是那飘逸的长发是突兀的黑色,绽如滴在宣纸上的墨。若荪洗净了手,准备去煮茶。玉衡这样讲究的人,况且每回都尽心招待她,她断然不能失礼。

恬墨的脸色却有些不快,嘀咕道:“我在这里守丧,他跑来作甚么?”

“就不许人家来吊唁么?”若荪倒是脚步轻快迎了出去。

恬墨生怕错过什么,一步不落跟着。

玉衡眉间的金砂被白雪映得更加闪亮,双唇的颜色本来就极浅,此刻泛着白。远远看见若荪变了个模样,他便笑了,渐渐走近才轻声说:“天界的事都料理完了,我便想来看看天孙。”

“嗯,星君随我来。”若荪领路,带他到素鸾的衣冠冢。

墓碑上还撑着那柄纸伞,伞骨都被积雪压弯了。

恬墨取下伞将那些雪掸去,再放回去。白玉朱字干干净净。

玉衡的手从广袖中伸出来,顺势牵出了一束五色花,摆在碑前。素鸾最爱这种花。只因它生在王屋山,那是素鸾的家乡。五色花的绚丽顿时让这寂寥的衣冠冢热闹了起来,玉衡微微笑道:“有你们这样记挂她,想必她是极欣慰的。”

恬墨暗觉讶异,这样的严寒,花神都休眠了,玉衡是用什么法子得来的五色花?

雪又下了,雪粉凝成了雪粒子,越下越密。若荪邀玉衡留下来吃顿便饭,玉衡想了想,道:“恐怕多有不便。”

恬墨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多少有些不便,若荪,别耽误人家星君的正事。”

“哪里有不便?”若荪看看恬墨,又看看玉衡,“吃顿饭而已,不耽误事,进去罢。”说着,便请玉衡进屋。恬墨见机拉住若荪的手,笑眯眯说:“星君是客人,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若荪,快去多加两个菜。”

玉衡望着他们若有所思,抿唇而笑。

第七章 沧海遗珠 -3-

因为有彼此相伴,日子倒是过的快。转眼开了春、又立了夏。

恬墨名为守丧,却过得不亦乐乎。闲暇时便与若荪打情骂俏,虽然对方是个不解风情的,木然无趣,但是他自得其乐,且乐此不疲。

早春时,恬墨偷偷回了趟天界,拿了些龙须草的种子下来,将自己的机杼也一并扛了下来。那龙须草长势凶猛,不出两个月便长满了院子。他喜极,便在院中织锦,趁着月色,闻着草香,还有美人相伴。唯一败兴的是那玉衡星官每个月都要下来一趟,与若荪谈谈法、论论佛,叫他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