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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上部(19)

“怎么?”

“你看!”小孩子脏兮兮的手心摊开来,是一丛白蘑菇。

十三玲珑眉头皱了皱:“啥地方弄来的?”

“墙角的,我看已经足够大了,就摘下来了。”

十三玲珑眉头拧的更紧,搞不懂这个小孩子怎么这般兴高采烈:“摘下来干吗?”

“烧汤啊!”

十三玲珑忽然很想一巴掌敲上去,却又觉得没力气,挥挥手,“滚。”

眼睛有些嘟囔自己的成果没人欣赏,但瞅瞅十三玲珑的眼色,还是远远的蹲在了角落。

十三玲珑此刻,想的是以后的打算,却又估计不出方向,心里头像搁了块青石板,沉重而冰凉。

她不相信自己已经走到绝路,她想起温琦,贾正清传了话,她并没死掉,只是,眼睛瞎了。

或者,真的不该把她请进来。

十三玲珑也说不清,究竟是谁连累了谁。

眼睛真的把白蘑菇做成一碗汤,是托肖毛毛弄的,用身上仅有的以前裘纨素给自己的几个铜板。

肖警官也觉得奇怪,怎么就会同意了这个古怪小姑娘的要求,后来想想,大概是实在看不得她那个馋老呸(沪语:馋鬼)的样子。

反正是夜班,就用开水一冲,给她了。

眼睛端了汤,小小热乎乎的一碗,装的太满,手指头都戳在里厢,馋涎了一会,摆在地中间:“大家先喝,我,,最后。”

潘楚怜睨了她一眼:“瞧你的手,跟烂泥地里的鸡爪子样的。”

眼睛唆唆手指头,是怪异的腥鲜。

“你们都不喝吗?姆妈?”十三玲珑头也不回。

眼睛嘘口气,像下了大决心般,拿起碗咕嘟咕嘟喝下去,蘑菇也不嚼,小小嫩嫩的顺着汤水一起滑

进嗓子眼,一气呵成。

然后,眼睛就不行了。

十三玲珑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留点神,虽然眼睛一直笨手笨脚,但毕竟,是自己花钱买来的。

这一天,贾正清才进局子,就见了里头乱烘烘的。

“哪能啦?”

“那帮子女人里厢,有一个服毒啦!”

“啥人?”贾正清一惊。

“那个最小的讨人!”

贾正清的太阳穴跳了跳:“死了?”

“死了哪有那么热闹?医生在里头抢救呢!”

“不能算服毒。”谭医生擦擦额头的汗,他比较胖,在闷热的拘留室待了半天,衬衣都湿透了。“应该是食物中毒,现在主要是脱水。”

“你是讲?她被下毒了?”贾正清皱着额头往下属群里头瞄。

“也不好这样讲,”谭医生对贾正清的结论有些惶恐,“据跟她一处的人讲,她喝了蘑菇汤。我想,那蘑菇有毒。”

边上的肖毛毛心里咯噔一下,头缩在了后头。

“蘑菇汤?哪来的?昨天的膳食里有?”

“据说是她自己采的。”

“采的?哪采的?我们局子里?还是烧好的?”贾正清觉得匪夷所思。

“探,探长,,”肖毛毛迟疑着颤举起自己的手,头却埋的更低:“是,那个小姑娘在拘留室的墙壁里厢采的野生,蘑菇,她一直求我,我一时心软,,,,”讲到最后,已经声细如蚊。

贾正清楞了几秒,一拍桌子:“你!滚到墙角去站好!”

肖毛毛站过去,心里委屈的紧,旁边的几个同事已经开始窃笑。

肖毛毛低着头对贾长官说道:“你让我站多久都成,就是别给我老子晓得了!他晓得了,我的腿都要给打断了。”

贾正清看看肖毛毛,叹口气,说道:“肖老根怎么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肖毛毛嘀咕着:“他自己也老说,他就希望你是他儿子呢。。。”

旁边又是一阵哄笑,贾正清嫌烦的挥手:“去去去,都出去,没事体做啦!”又嘱咐道,“看到肖老根,都别告诉他,晓得哇!”

番外 流落

刑妮是一个童养媳。

那些时候,天津子嗣单薄的人家,大多都有。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小韦,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子,个子却不比自己矮,头发黑黑的,脸也是。

小韦很顽皮,整天玩的灰头土脸,她闷闷不作声,只跟在屁股后头,有时候小韦跑的太快,自己跟不上,还会跌跟头,“你真没用!”小韦羞她,但会扶她起来,她的脸红到耳根,却依旧紧紧跟着不放。

进门的时候,婆婆阴着脸耳提面命:“把小韦每时每刻都给看好了,一丝儿差错都不能出!”

小韦家三个孩子,两个比小韦还壮实的哥哥已经死掉了。因此,刑妮每一天都过的战战兢兢。

刑家在这一片很殷实,却没什么街坊邻里来往。闲言碎语中,刑妮也了解了一些,其实是早知道的,来的前一日,继娘磕着瓜子,压着声的问继爹:“妮子送去这样的人家,好不好啊?”

继爹的烟袋吸的汩汩的:“什么好不好,咱票子都收了,还能反悔不成?”

“只是。。。那家的状况,可碜人的很。”

“这可真是马后炮了,早您干嘛去了?再说,怎么说也是去做少奶奶的,总比那丫鬟姐儿的好太多了,算拣了高枝了!”

“我可是听说,那家几代都是侩子手,手底下的冤魂老了去了,这可好,给缠上了,三年死俩儿子,这最后一个,还不定保不保的住!。。。那妮子,不成寡妇了?”

“嘿嘿,你怎么转不过弯来,他家没这事,会看得上妮子?您哪,现在再想,也忒迟了吧,明天就来领人了,大晚上的您才瞎琢磨。”

摸着第二天要穿的红棉袄,她抖瑟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很多事情,她并不想弄的太明白,反正是卖,卖到哪里,还是卖。

远亲近邻的都知道,刑家,是受诅咒的人家。当家的煞气太重,才报应在未成年的儿子身上,大儿子从小淘了无数鸟蛋,爬那么棵矮树,按理说跌不死,却在落下的途中给伸出的树杈给抻了脖子,落到地上,颈椎已经脱位,一颗头晃晃荡荡,人气已经不在。

不知道是哪个算命瞎子的传授,刑家太太一心相信只要儿子成家立业,就可逃过一劫,所以,刑家的童养媳不止刑妮一个。

小韦二哥的童养媳,是个大娘子,双十年华,皮肤白,屁股大,微翘的嘴唇下坠了一颗痣,就是这颗寡痣,破了功,害死了男人,这话是婆婆说的。反正刑妮见到这个只能待在后院的二嫂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纹丝不动空无表情的脸,嘴角一道疤,那催命的痣,已被剜去了。

二嫂不如刑家的老妈子,寒天冻地的手裂了,血甩一甩,继续浸到冰冷的水盆里搓衣裳,无反应般。刑妮在边上怔怔地看,心里凉飕飕。小韦跑过来,把一串大山楂的糖葫芦塞进邢妮手里,上头的糖精在冬季稀薄的太阳底下弱弱的闪烁甜蜜的光线,邢妮眯了眼,跟到小韦的屁股后头。

同人不同命。佣人们都这样讲。

晚上吃饭的时候,没见到二嫂,婆婆沉着面孔,吃的不紧不慢,刑妮也喏喏的不敢出声,但偷偷藏下一个馍来,抓在手里,手心里汗津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