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92)
赵萋萋多解释了句:“九月初,你在地铁上替我抓住了一个偷拍的。”
虞笙这才稍微有了点印象,“所以是那件事让你认为我或许可以当你的正义伙伴,然后想方设法找到我?”
赵萋萋低下头默认了。
虞笙把话说得更加直白:“那我要让你失望了,帮你逮住偷拍犯和拯救校园霸凌受害者是两种性质的事。偷拍在法律上有明确的禁止,但是校园暴力不一样,本身它的判定范围就很模糊,就算确定了也做不了什么,目前也没有任何专门针对加害者的惩治条例。”
赵萋萋咬紧了唇,好半会才出声:“我知道法律手段不行,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比如说,公开他们的罪行,让他们遭到良心谴责。”
她的天真差点逗笑了虞笙,长达数秒的无言后,虞笙将手机立回起来,摁下播放键,再拿屏幕对准她,“你好好看看他们的表情,能在伤害别人的时候,露出这么愉悦的笑容,就算最后这段影片如你所愿传到每个人的手机上,让他们遭受社会的审判,他们真的会有一点的良心不安吗?后悔是肯定有的,不过不是后悔伤害了别人,而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再做得隐秘些,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转个学,换个地方生活,一切重新开始,他们的世界依旧太平。”
赵萋萋还是不死心,“如果道德也没办法——”
虞笙忍不住打断她,“你是不是复仇剧看太多了?我不知道你给他们设想了什么样凄惨的结局,但现实生活和理想化的桥段是完全不一样的。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遭到了惩戒,你那朋友遭受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得到解脱。”
赵萋萋哑口无言,另一方面她被她刺人的语气震慑到了。
“你之前处理过类似的委托吗?”赵萋萋问。
虞笙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好像对这种事很了解。”
虞笙默了默,照实说:“从来没有。”
“那你是经历过?”
她还是否认了,嘲讽一笑,“我看上去像遭受过这些?”
赵萋萋摇头,“你看上去更像是欺负别人的那类。”
虞笙无言以对,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态度稍稍软化了些,“你这副非主流装扮,单纯是引我上钩,还是为了告诉那些霸凌者你不好惹,让他们别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都有。”赵萋萋有些难为情,“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用这套装扮告诉那些人,姜醒她有个能给她撑腰的朋友,不过一点都没有奏效,姜醒反倒不想连累我,把我越推越推远了。”
“那群人只是坏,不是蠢,他们选择欺凌对象是有标准的,比如说不合群,善良又软弱,又没有一个可以不顾一切替她据理力争、保护她的家庭。”
虞笙有理有据地同她分析,“你不一样,出了你姐姐那样的事后,你的父母一定会过分关注保护你,避免出现同样的事,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应该不少在学校露过面。”
赵萋萋极轻地点了下头。
虞笙重复了遍,“所以我才说那群人只是坏,坏得精明,而不是为了使坏,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蠢”这个字落的音格外重,赵萋萋以为她变相地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哪成想,她的神情是意想不到的严肃,没有半点刻意埋汰人的成分在。
“你不笑话我吗?”赵萋萋的双手搭在大腿上,几根手指不安地绞动在一起。
虞笙看了几秒,别开眼,吸过奶茶的喉咙甜甜腻腻的痒,于是她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免费的柠檬水,驱散些不适感。
“我这人笑点特别低,你身上要是有任何好笑的地方,不用你提醒,我也一定会哈哈笑出声的。”
赵萋萋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笑不出来。”
虞笙重新认真地看了遍她的朋克装扮,“方法虽然不太行,但光冲着你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当然最难得可贵是你的朋友遭受伤害时,你还有想要保护她的勇气。能做出这么伟大的行为,我为什么要嘲笑你呢?”
赵萋萋愣住了,一直到虞笙的身影消失在甜品店,才回过神,想要张嘴叫住她,却发现自己挤不出一点声音。
她瘫坐回去,眼泪悬在眼眶,朦胧的视线里,进来一道矮小的身影,是去而复返的陈梦琪。
“你放心,她会接的。”陈梦琪说。
赵萋萋嗓音沙哑,“真的吗?”
“如果她没有那个意思,早在你说出自己真实意图的那一刻,就甩脸离开了。”
赵萋萋半信半疑,陈梦琪还想给出有力的证明,这时手机响了声,虞笙发来一条消息:【我注意到她进门的时候盯住展示柜里草莓巴巴路亚多看了几眼,你要是还没走,去买一块给她,不过别说是我的意思……还有,顺便帮我再打包两块巧克力慕斯,钱一并记在我账上,回头给你报销。】
陈梦琪敲下“好”,抬起头,朝着准备离开的赵萋萋笑了下,“她一定会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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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笙回到工作室不久,孟棠也回来了,一眼瞥到茶几上的慕斯,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买的?”
“去和委托人见了面,顺便带回来的。”
虞笙自然地打开话题,“我今天见的这位算是我们接过的委托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了,好像只有十六岁。”
她的心里有些矛盾,不想被人窥探到自己的本意,但又希望让对方瞧出一丝端倪,所以把话说一半。
然而就算她不装模作样,孟棠也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了一勺蛋糕后问:“她找你委托什么?”
虞笙用毫无起伏的声线做了个简短总结:“将她的朋友校园霸凌中解救出来,同时让那些加害者意识到自己干了多么愚蠢的事。”
孟棠手一顿,将勺子丢回盘里,“什么时候我们工作室多出了替人排忧解难这项工作?”
虞笙摊手耸肩,“是没有这项工作。”
“可你还是要接。”
“你不想让我接?”
“至少不是现在。”
虞笙有些时候挺讨厌她只将话说到一半的脾性,哪怕初心是为了她好,“为什么现在不行?”
孟棠突然沉默了,虞笙从她眉心拧起的弧线察觉到了她的烦躁。
这让虞笙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印象里的孟棠一直是个情绪很淡的人,不易高兴,更不易生气,很少有事情能左右她。
室内微妙的沉寂延续了一阵,虞笙心知肚明,这间隙里她们想到了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