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60)
虞笙从来没把那天发生的事简单定义成“吵架”,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缺爱别扭的少年对这个不公的世界发出的抗议。
然而当下她没有反驳,只是顺着话茬往下说:“是吵架了啊,可不是经常有这种情况,吵完架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就想找个机会重来一次。”
艾乐客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一时语塞。
虞笙继续说:“听说你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了,现在能开门了吗?这样说话好累。”
艾乐客这次直接没有回应了。
虞笙肚子还是涨到难受,她边揉边说:“你来到这个家后,不想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那你现在的行为不是会违背自己的初衷?”
艾乐客抿了抿干涩的唇,“我有好好吃饭。”
他的声音轻若蚊蝇,“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他们送来的饭,我都有好好吃的。”
“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把自己关在房间,他们很担心。”
“我试过了走出去,但我有些害怕。”
艾乐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本来就隔着一扇厚实的木门,这会能传入虞笙耳朵里的有效字音更是被削弱到几不可查,她只能保持一个扭曲的姿势将耳朵贴到门上,没一会,就坚持不住了,直接毫无形象地坐到地板上。
麦琳路过,瞥见这一幕,不由笑了声,准头对着正在休息室的菲恩说:“你的女朋友很率真很可爱,我能想到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了。”
菲恩不置可否,“我的女孩一直是一个很鲜活的人。”
这说法听上去有些奇怪,麦琳正想说什么,抬头瞥见他沉沉黯黯的眸,像什么呢?
许久她才找到一个较为贴切的形容,像能包容一切彩色的黑。
艾乐客沉默足足两分钟,才再次开口:“前段时间,艾米来找过我,是在我和你吵架之后,她拿走了给我的所有和杜鹃鸟有关的东西,又抱住我跟我说对不起,还说从今天起,我可以做我自己,也可以尽情享受在舞台上的每一次演出。”
“她的态度让你感到害怕了吗?”
虞笙能理解他的不安,也清楚这不安里包含着两种情绪,一面是对艾米莉亚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的戒备,一面他又无比贪婪这种来之不易的温暖,舍不得放开。
艾乐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这么好。”
“可能没有其他目的,只是因为她想对你好了。”
艾乐客又选择了沉默,然而和一开始不同,他现在的沉默里不含任何扎人的刺,他对外界的抗拒,正在耐心和温柔化作的雨水冲刷下慢慢变淡。
虞笙突然岔开了话题:“艾乐客这个名字是你现在的父亲给你起的?”
艾乐客嗯了声。
“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父亲他也没有和我说过。”
“艾乐客,Aalok,起源于梵语,天光的意思,它还寓意着丰神俊朗,神韵清秀。”
艾乐客眼睫颤动。
虞笙又问:“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你母亲给你起的那个。”
“杨升。”他的嗓音喑哑。
“杨树的杨?”
艾乐客点头,意识到隔着一扇门的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后,补充了一声“嗯”。
“另一个字呢?”
“升高的升。”
虞笙拖着调哦了声,“原来是冉冉升起的升。”
艾乐客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补充这么多余的一句,转瞬听见她笑着说,“看来你有两个闪闪发光的名字,我觉得它们很衬你。”
艾乐客渐渐开始对她的拐弯抹角感到了焦虑,“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笙不答反问,再次夺下话题主导权:“你父亲、你的家人知道那个秘密了吗?”
“知道了。”
“他们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我感到厌恶的情绪。”艾乐客喉结剧烈滚动了下,“这不正常。”
“我怎么觉得这太正常了。”
“什么意思?”艾乐客手搭在锁扣上好一会,又松开了,他转过身,瘦削的背抵在门上。
虞笙说:“能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好不好、对不对,说白了定义这些标准的都是人。”
“我经常在想,既然人能肆意地对别人制定标准,为什么不能将限制住自己的那些教条主义抹除?”
“人活着最大的目的到底是为难别人,还是取悦自己?”
“能想通这些的,才是活得通透的正常人。”
“群体有统一性,同样个体也具备差异性,艾乐客,你不是不正常,你只是比别人特别了些。”
“所以,挺起胸膛站在太阳底下吧,做一个和你名字一样闪闪发光的少年。”
“想要裙子,就不要只站在原地,等着别人的施舍,而是自己主动伸手去拿,想要继续站在舞台上,就用你的热爱和实力告诉所有人,你配得上它。”
艾乐客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忽然又开始哼起歌,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男孩别哭/美丽世界的孤儿
可我的心/我的家/在哪里
在哪里呢我的朋友
静静地听/有个声音在说爱你
……
boy boy boy isolation ……”
清亮的嗓音在这时中断,猝不及防的。
艾乐客脱口而出:“你忘词了?”
虞笙像在憋着什么,声线异常含糊:“有点恶心,我先找个地方吐会。”
她一说完,艾乐客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不迭打开了门,看见她的背影迅速拐进洗手间,他愣了下,遥遥和从客厅听见动静赶来的菲恩对上视线,对方先他一步跟了上去。
几秒后,艾乐客也上前,看见虞笙正趴在洗手台前呕吐,男人缓慢又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一面说:“下回别吃这么多了。”
不好的记忆一下涌上艾乐客的大脑,占据他的理智,于是他想当然地将菲恩的体贴当成苛责,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她都怀孕了,你还不让她吃饱?你算什么男人?”
空气霎时陷入死寂。
虞笙都忘了擦干嘴边的水渍,抬起头,迟缓地从喉咙里闷出一声“欸”。
第25章
对于艾乐客主动走出房间的行为, 麦琳很开心,同时又对他们三个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氛围表示困惑。
见他们没有解释的打算,她也就没有多问。
刚才那一吐, 虞笙胃舒服多了, 也有剩余空间用来储存新食物,临走前,她发出晚餐邀约。
麦琳委婉拒绝,然后说:“玛雅小姐,我弟弟就暂时拜托你了。”
她朝她鞠了一躬, 当作一个简洁的托付礼仪,也是对她成功开解艾乐客的感激。
虞笙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过身,就看见艾乐客从车上下来, 擦过她的肩膀, 径直走到麦琳身前, 轻声说:“我先走了, 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