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霓虹夜(2)

作者: 姜厌辞 阅读记录

虞笙已经习惯他的拖延,爽快回道:【可以的。】

赵晋:【多谢。】

虞笙掐了屏幕,决定临时更改目的地,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刷了会朋友圈,顺手点了几个赞,低头时的晕眩感再度袭来。

后面那二十分钟,她都保持着后脑靠在椅背上闭眼的姿态。

今天是周六,工作室里没有人,虞笙一个人在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大脑还是昏昏沉沉的,在打车和自己开车中犹豫了会,最终选择后者,拿上放在公共区域的车钥匙,开走了停在地下车库的工作专用车。

赵晋约见的地方在一间茶馆,附近一带全是徽派建筑,青砖小瓦马头墙,有了些年代,白色墙面斑驳。

石拱桥上积了几块水洼,虞笙走路不爱看底下,裤腿很快被打湿一圈,有水渗进鞋子里,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什么破天气,还能不能晴了。

忍受着脚底黏黏腻腻的触感走到茶楼门口后,她重新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又拍拍脸颊,压下舟车劳顿后和尚未成功倒好时差的困倦,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松弛些。

赵晋提前半小时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等她。

几年前公示照里温文尔雅的面容,经过岁月和现实的盘剥,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皮肤因奔波显出黝黑苍老的疲态。

他的模样看上去很局促,尤其在看见她后,搭在桌前的手攥成了拳头,好半会才松开,“虞小姐,你想喝什么?”

虞笙看了眼菜单,像深思熟虑一番,两分钟后才开口说:“我就不喝了。”

这家茶馆在当地小有名气,最普通的一盏茶也要大几百,赵晋当她是考虑到自己的经济状况,善意大发,才会说出这五个字。

这种想法成形不久,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身上没有一处装扮不是精致昂贵的。

她不点茶,可能只是因为看不上这地方。

赵晋正犹豫着是否要提出换个地方,虞笙补充了句:“我不爱喝茶,普通的凉白开就好了。”

赵晋连连应了两声,然后笨拙地将一整壶凉白开推到她面前。

虞笙给自己倒了杯,茶杯拿在手边,不着急喝。

着急的是赵晋,他终于忍不住切入正题:“虞小姐,关于委托,是不是有结论了?”

虞笙微微点头,“我观察了林彬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一直一个人生活,每天基本两点一线,晚上除了到酒馆喝酒,没有任何活动。”

光听到这些,赵晋胸口就已经开始剧烈起伏,“那他——”

他深吸一口气,“他有没有提到过惠惠?”

惠惠是他女儿的小名。

虞笙默了两秒,极轻地应了声,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翻到第三页,递给赵晋,“这是他在酒馆里和别人聊天时说过的一些话。”

赵晋唇线绷得很紧,鼓足勇气接过是五分钟后的事,垂眼看又是五分钟后的事。

“警察还问我为什么想砍人,想砍就砍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我本来也没想砍死她,想着让她断只胳膊就算了,要怪就怪她当时睁着那么一双眼睛看我,看得我心痒痒,下手直接没了轻重。”

“后悔什么?砍个人,连十年都判不到,这笔买卖可不亏。”

“瞧你这怂包,在你娘们那受了气不敢跟她发泄,回头找个跟她长得差不多的女人瞎砍一通不就行了。”

赵晋盯住这些没有生命的白纸黑字,全程没有说话,但虞笙能感觉到他体内翻涌着的、快要压制不住的怒气,不一会,他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木桌四角并不平稳,抖动的幅度带起它,茶杯里的水位线不断发生变化。

这就是一个父亲最真实纯粹的愤怒。

虞笙曾见过几次,以至于这会心里很清楚给赵晋再多的缓冲时间都无济于事,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宣泄口。

虞笙暗暗吸了口气,举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没立刻放下,而是借着它遮挡自己快要兜不住的同理心,片刻说:“说到底我不是林彬,我没办法完全还原出他在说这些话时的心理活动,但从他出狱后的种种言行可以看出,他对你女儿的死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相反——”

他还拿这件事当成了他值得对外炫耀的勋章。

后半句话虞笙忍住没有说,抿了第二口茶后,开始自己颇具个人色彩的“临场发挥”,这是她每次做完一板一眼的“结案陈词”后的必经桥段,也是孟棠认为的多余又繁赘的“连篇废话”。

但实际上,她这次的“劝导”分外简洁:“赵先生,您的妻子还在家等着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她需要你的陪伴。”

抛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她做了个简单告别,起身离开,走出茶馆没几步,看见路边砌着一台公共水槽,上前两步拧开了水龙头。

水扑到脸上,迎来了一瞬间令人不适的窒息感,却也将她未消的困意驱散了大半,间接解除一会疲劳驾驶时会产生的危机。

这样的认知在车内的冷气蔓延后戛然而止,领口处和鞋底的潮湿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这种寒意是刺骨的,杀伤力极强,她遵从本能关了空调,又将车窗降下大半,靠在椅背上深深浅浅地吸了几口气,忽然瞥见比她稍晚离开茶楼的赵晋,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池边小径驶过,一路发出玲玲当当的声响。

不管是正脸,还是侧身轮廓,他看着都不像五十岁的男人,背佝偻得可怕,骑单车的样子远远看去,就像年迈体弱的骆驼在沙漠中缓慢行进。

虞笙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灯笼垂落的光影里,她注意到了白墙底部绵延的青苔,像发霉的馒头。

犹豫了会,虞笙还是没有喊住他,看着他消失在雾霭沉沉的夜色里。

车刚开到高架桥上,车载屏幕上亮起一串来电显示。

虞笙一眼扫到最左侧的“+49”,如果不是诈骗电话,那就只可能是正在德国处理另一委托案的孟棠打来的长途电话。

——和她不同,孟棠是个绝对的理性主义,戒备心和警惕心很强,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几乎是一个委托换一个手机号,每个号码都不会提前告诉虞笙。

虞笙接起,顺手调高蓝牙音量,孟棠清透的声线扑入耳膜:“结束了?”

“结束了差不多十分钟,现在在去别墅的路上。”

孟棠嗯了声,不留空白时间,又问:“你这回有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语气里缺乏基本的情绪变化,比净化后的水还要寡淡,听着更像手机系统里自带的机械女声。

虞笙却听出一丝兴师问罪的意思,默了两秒,心虚地摸了下鼻尖,“怎么会?”

她马不停蹄地岔开话题:“哦对了,我下午在地铁上逮到了一个偷拍的猥琐男……”

说着,她将目光放远,笔直的路被雾气笼罩着,望不见尽头,大概被鬼迷了心窍,她突然终止偷拍的话题,没过脑地来了句:“要进隧道了,先不跟你聊。”

上一篇:慢性缺氧 下一篇:可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