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138)
情窦初开时产生的爱意总是格外粘稠,但也消失得格外快,就像膝跳反射,当你接收到刺激后,你会立刻给出反应,抽回腿,或者顺势一蹦,然后回归平静。
特兰斯:“另外不管你祖父出于何种考虑说出这番话,这话本身就很有道理。施展自己的爱意并不难,给对方一种松弛又不失安全感的爱才是难上加难,很少有人能做到。”
菲恩难得听进去了,他尝试着用阅读来抚平自己内心的躁动。
德国文学拒绝娱乐性,它的本质属于宗教,偏离人性,冷冰冰地宣扬着哲学至上的理念,另一方面,缺乏起承转合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导致它读起来冗杂生涩,枯燥无味,让人昏昏欲睡。
但菲恩迷恋的恰恰就是它其中蕴含的无比复杂又乏味的哲理性,代替电影和音乐,让他的心从绑架和霸凌的痛苦记忆和对一个陌生人的狂热痴迷中沉静下来。
然后他又开始疯狂深入学习中文,在这过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华文化独特的魅力所在。
不过一个暑假,他就将书房里大半中译版的文学作品都读了一遍,其中就有毛姆的《面纱》。
他很喜欢这本书,但他并不喜欢男主对女主的形容——愚蠢、轻浮,脑袋空空、一个粗俗平庸的二流货色。
这段话的后半部分才真正让他受益匪浅:
“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我白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
每当我想你跟我在一起时是愉悦的,每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欢乐,我都狂喜不已。我尽力将我的爱维持在不让你厌烦的限度,否则我清楚那个后果我承受不了。
我时刻关注你的神色,但凡你的厌烦显现出一点蛛丝马迹,我便改变方式。”
——他决定将此奉为在“蝴蝶”爱上自己前的信条。
第二个暑假,他尝试开始自己动手翻译,水平比起专业译者自然远远不够,但每次看到成型的文字,他都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些译文整理成册,告诉那个女孩,他有多喜欢她。
三年后,幸运女神堤喀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他在同一个地点遇到了她。
她受了伤,长发凌乱无序地搭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彷徨又无措。
车开得实在快,等他反应过来叫停下车,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次,他没忍住试图去打探她的行踪,但最终一无所获。
直到又一个三年——
音乐停止。
特兰斯也叫停了这次的“追溯过去”。
菲恩缓慢睁开眼,“就在刚才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特兰斯问他是什么。
“我为什么一直都查不到她的消息。”
菲恩轻笑着说,“我想是我的祖父做的,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知道只有一个三年,我是无法做出改变的,至少还不够我彻底接纳、爱上自己。于是他又一次延长了我心动的时间,延长我对这个世界的期待。”
要不是莱夫邀请他去Insel der Jugend酒吧,误打误撞遇到了她,他想他们的相遇还会比现在更晚。
特兰斯:“如果真的是这样,你怨你的祖父吗?”
“For what?”
“或许你本来可以更早和你的女孩相爱。”
菲恩摇头,“我没有理由去怨恨一个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爱着我的人不是吗?”
特兰斯笑了笑,不答反问:“弗罗伊登伯格先生,爱真的很美好,对吗?”
菲恩说yes。
“但有一点很重要。”特兰斯话锋一转,“不要在任何东西面前,失去自我,哪怕是教条,哪怕是别人的目光,哪怕是爱情。”
菲恩抬了下眉,“《成为简 ? 奥斯汀》?”
特兰斯反应夸张,悔恨莫及地说:“在博学多才的人面前,卖弄自己的文学素养,果然不是聪明的做法。”
菲恩自谦道:“我算不上博学多才,只是偶然读到过这个片段。”
他对这本书无感,当初确实只随意翻了几眼,凑巧翻到了这个片段。
特兰斯对此表示困惑,“可你记住了。”
“我过目不忘。”
他阐述客观事实时的口吻极淡,但就是让人哭笑不得,特兰斯露出甘拜下风的神情,随后说:“期待下次见面时,你更进一步的蜕变。”
-
菲恩拿起伞,离开了咨询室。
今天的天气实在糟糕,大概是德国这数年来,风雪最大的一天,宽大的伞沿也阻挡不了半分,刮在脸上,有种像擦过冰刀的刺痛感。
虞笙说天气好的话,她会来汉堡见他——
她不可能来了。他耳边响起这么一声。
求证这个猜测很容易,只要他在WeChat上点开她的头像,但他没有这么做。
在一段让人欲罢不能的恋情里,制造惊喜和保持神秘感同等重要,即便这神秘感已经弱到几不可查的程度,和他大病一场后孱弱的身躯一般摇摇欲坠。
路面湿滑,司机开得很慢,两个小时后,才开回庄园。
杰西端来一杯莲子桂圆汤,据她说是多琳教她做的,能安神养气。
菲恩向她表示了感谢,喝下半碗,冲澡后换了睡衣上床阖眼休息。
不知道是那碗汤效果过好,还是他实在太累了,没多久,他就进入深眠模式。
醒来时遮光窗帘紧紧拉着,难辩晨昏,卧室里只亮着两盏壁灯,离自己不远不近,光线也不明不暗的,他抬起手准备去够手机查看时间,被一股力量拉扯回去,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正被人握住。
比记忆中的还要柔软温暖。
他心脏重重打了两下鼓,按耐着快要冲破胸腔的躁动,偏头看去,入眼是她黑亮的长发。
大概是来了有段时间,她已经睡了过去,姿势看起来不太舒服,双腿盘绕着趴在床边。
她的脊背分外瘦削,蝴蝶骨在贴身的针织衫里无处遁形。
菲恩想将她抱回床上,于是尝试挣脱出她的手,哪成想,被她反握得更紧了。
就在他恍惚之际,虞笙有所预感地睁开眼睛,“菲恩。”
她轻轻唤了声,嗓音带点初醒的哑涩。
见他毫无反应,她松开手起身,刚要凑近,手腕突地被人用力攥住,重心前仰,片刻唇上传来潮热的触感。
第59章
虞笙又一次梦见了菲恩从悬崖上跌落, 不同的是,这次她主动伸手接住了他,两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但好在还能行走。
他们牵着手, 相互依偎着,跨过无数的尸体和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