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127)
她问这问题不是出于刁难、质疑,而是真的感到困惑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最难能可贵的是在意识到自己犯错后,还能做到第一时间承认,并且纠正。
可这世界上有几个圣人,多的是装腔作势的伪君子,就算是菲恩,她也不能打包票说他干净磊落到称得上圣人的程度。
菲恩坐到她对面,探了探她光裸的脚,冷得过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用双手捂住,一面说:“从纯粹理性的角度分析,我想我没有做错过一件事情。”
这话如果从别人嘴巴里蹦出,一定会被打上自大狂妄的标签,但经由他说出,配合诚恳的神色,可信度抬高不少。
片刻,他将话锋一转:“不过从纯感性的角度分析,跟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在犯错。”
“什么意思?”虞笙每个字都能听懂,组合在一起,却让她一头雾水。
“感性至上的人,或者说被感性支配着走的人,不应该无时无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和欲念折磨自己……就像现在的我,这行为太愚蠢了。”
见她还是一知半解,菲恩继续解释:“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在克制自己,克制在我身体里并不充盈的感性基因……我想我这是在自讨苦吃。”
他光看着她,他就感觉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又回来了,这也是他被感性支配的结果。
因为太喜欢,喜欢到抚摸它时力度失去了分寸,他生生将它的羽翼折断,然后看着它在自己掌心残喘,眨眼间隙,化成云烟飞向天国。
虞笙不是具象的蝴蝶,她是更灵动、更富有生机的生命,她看起来那么坚强,实际上却脆弱不堪,如果他太大力,他想她会和蝴蝶一样,永远飞走的。
菲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强迫自己从占有欲里脱离,这表现在他替她揉脚的动作又轻缓了些,他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轻柔,语气更像春日在空中闲庭信步的云。
“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再和我说说她们的事,我想我会很乐意地倾听。”
虞笙从他认真的表情里,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只因敏锐地看穿了她熬过两个晚上后快要装载不下的倾诉欲望。
她没有不下的道理,即便直到现在她的声带一经摩擦,还是会产生难忍的痛感。
于是她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把她们三个人之间的美好回忆同他叙述了遍,说到最后,自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足足过了几分钟,她才彻底压下唇角勾起的弧度,“你说的对,做错了事,就该好好道歉。”
她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撒娇了,更不能作茧自缚地再次将自己最珍视的人越推越远。
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等你,你必须要及时调整你的心态,学会冷暖自知,情绪自洽。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虞笙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双脚从菲恩掌心解放出来,找到感冒药,含在嘴里,再灌一口温水。
连同过去的愧疚和悔恨,一并吞咽下去。
-
当天下午,虞笙见到了孟棠。
她就站在街对面,脸隔着朦胧的白雾和稀疏的枝叶映到虞笙眼底。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过于遥远,给虞笙产生了一种她好像也瘦了不少的错觉。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会,齐齐朝对方走去。
虞笙的步子迈得比她急,抢先过了红绿灯,走到她身侧时,喘了会气。
孟棠自然地将她扶起,“你烧退了?”
“退了,不过喉咙还不舒服,鼻子也塞着。”虞笙直起腰,打量她几秒,她果然是瘦了,素着一张脸,脸色微微发白,加绒卫衣领口偏低,没缠围巾,露出白皙的脖颈和凹陷分明的锁骨。
虞笙将自己的围巾解下,递到一半时,被孟棠拦住,“我不需要,你自己戴着。”
她是在用她特有的方式照顾自己,虞笙是知道的。
“一半一半?”
孟棠睨她,“你还能把围巾拆一半了?”
“这样不就行了?”虞笙边说边将围巾尾端缠上孟棠的脖颈,自己用另一头缠住,两个人看着像连体婴。
孟棠拧紧眉说好蠢,但也没解下。
虞笙笑了声,现在的氛围和那晚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忍不住又想起三年前孟棠来柏林找她,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状态——互相埋怨,互相指责。
为了同一个人,恨不得死死箍住对方的脸颊,把最难听的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喂进那张冷冰冰的嘴里。
至于为什么要相互责怪?
只有一个原因:把错都归咎到别人身上,就会让自己轻松很多。
简单又残忍地戳穿了鲜血淋漓的现实,而这也是利己主义者最擅长从罪恶中脱身的重要手段。
迟来懊恼再次向她席卷而来,她的肩膀迅速向内收紧,颤抖幅度异常明显。
孟棠第一时间注意到,以为她是冷,提出找个温暖的地方坐坐。
附近只有一家肯德基,店里人不多,角落的位置全是空的。
孟棠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入座后要了两杯热饮,请取餐那处的屏幕上很快亮起她们的号码。
虞笙的位置更方便,赶在孟棠有所行动前,她先起身,将热饮拿来,吸了口后开始用吸管晃里面的珍珠,过了会,她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出我在下意识地模仿橙子的言行举止?”
孟棠没料到她会以这样一个问题切入正题,嗓音迟疑了几秒,“从你提议成立情感咨询工作室、结束第一个委托后。”
喉咙卡得生疼,她不自觉放慢了呼吸节奏,“你每次的结案成词,都太像又澄会说的了。”
虞笙怔了两秒,若非孟棠现在点出,以自己投入的劲头,或许这辈子都意识不到这点。
又过了两秒,孟棠发现她的愣神,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将她游离的思绪拉拢回来,“我不喜欢你这样。”
虞笙想说什么忍住了。
孟棠的话也在嘴边滚了几遍,再次开口时的嗓音沉到让人心悸胸闷,“你是你,她是她……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同样你也是。”
“我知道的。”虞笙低低附和了句。
“你不需要去模仿她、成为她,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刻意要求自己变成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我认识虞笙的时候、跟她做朋友的时候,她是个利己主义者,随性洒脱又恣意,有些时候确实自私到了不管别人死活的地步,但更多时候,对待她在乎的人,她会很用心,这就是她最大的人格魅力,也是我当初愿意和她做朋友的最重要原因。”
“当然如果又澄的善良、极高的共情能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你灵魂的一部分,不是你停止模仿就能剔除的,那就顺其自然,接受这样崭新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