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97)
夏冉闭上眼睛,勉强自己放空大脑,她怕再想下去,她的记忆会快进到第二天,这辈子他们都不愿再面对第二次的日子。
夏冉如愿停下了回忆,然而经过一天剧烈的情绪起伏,即便已经从过去抽身,大脑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新的情绪。
失眠在意料之中,让她感到诧异的是,没多久,耳边就传来了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安眠药的药效迟缓地发作。
不管她叫哥,还是靳司让,他都没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冉依旧无法入睡,她屏着气息抬眸,转瞬听见他的呓语,带着难以言述的颤抖:“夏冉,别再丢下我。”
她心脏一抽抽地疼,许久拿脸轻轻蹭了下他的胸膛,是安抚性十足的动作,“哥,我就在这,你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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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靳司让被生物钟叫醒,怀里触感温热,纤长柔软的发丝垂在他颈侧,清醒时只觉痒意难捱。
他垂下视线,看见她阖着眼,安安静静地窝在他胸前,安分到给了他一种她本性温顺乖巧的错觉。
他心里数着时间,足足念了两百秒,才松开手臂,轻声轻脚地放下她去洗漱。
事实上,夏冉在靳司让起身的那一刻就醒了,但她没睁眼,而是换了个姿势,侧着身,脸朝向沙发,贴的很近,让人察觉不到她微颤的眼睫。
等听到玄关处关门的动静后,她才平躺回去,没多久又睡了过去,一个冗杂的梦涌进大脑,方堇和靳司让在梦里交替出现,画面断断续续,一直衔接不上,以至于醒来时只记住了两幅场景。
是方堇离开桐楼前,给她的最后一个拥抱,她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她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还有一幕是她和靳司让提分手那天,他们背道而驰,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高瘦的身躯没在夜色里,影子被拉扯得细长,蔓延至她的脚边。
夏冉以为自己这回笼觉睡了很久,一看时间,只过了不到两小时,洗漱过后,她将行李收拾好,离开了公寓。
那会警局愁云惨淡,这一系列案件的关键人物程枫突然失去了行踪——如果他是下一个受害者,那他这会多半是凶多吉少。如果他就是教唆犯本人,大概率已经闻风潜逃。
赵茗开了个简短的临时会议,原地解散后,他叫住走在最后的靳司让,“老靳,夏冉这段时间都会住你那?”
这事靳司让没跟他说,昨天去夏冉那她也只字未提,到最后还是老李跟他说的。
靳司让纠正他的说法,“不只这段时间。”
赵茗直来直去惯了,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小陈家里突发急事,请了半天假,到警局就看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杵在白板旁,他脚步迟疑了会,凑上前喊了声赵队,“你之前不是说夏柯南很有可能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现在又证实了她是十人小组中的一人,那我们得派人保护她吧。”
赵茗又没反应过来,“你刚才说谁?”
小陈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就那书店老板娘夏冉啊。”
靳司让冷冷瞥他,“你刚才叫她什么?”
小陈心脏一咯噔,嘴巴瞬间撅成一个圆,猛地摇头,飞快往赵茗身后一躲,赵茗没让他如意,长臂一伸,拽住他后领将人提溜上来,“你说的这事已经用不上我们了,靳法医每晚贴身保护着,咱就别操心了哈。”
小陈在这方面,格外机灵,很快听懂赵茗的意思,不信,看了眼靳司让,小声说:“可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碰见了夏老板,她跟我说最近几晚她都会跟她朋友一起住在酒店。”
靳司让僵了几秒。
他就嘴巴上意思一下,她还真当回事,一天都不愿意多待,直接搬走不住了?
其他时候,怎么不见她这么听话?
靳司让从鼻腔哼出一声,赵茗听到后在一旁憋笑憋到红了脸,等靳司让递来一个冰冷的眼神,才有所收敛,单手握拳抵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了声,“夏老板那朋友千里迢迢来见她,夏老板陪她几天在情理之中,可绝对不是嫌弃我们大法医招待不周搬走的。”
抛开最后一句画蛇添足的解释,靳司让觉得赵茗也算说了句人话,又扯唇笑了笑,单臂撑在桌角,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确实不差这几天,再过段时间,我们会一直住在一起。”
小陈听愣了,等人走后,压着声音说:“靳法医还挺自信,完全看不出被夏老板晾了几年。”
赵茗笑得贱兮兮,“自信个屁,你没看他刚才那手都攥成了拳头,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赵茗说得对,靳司让心里完全没底,他的从容全都是装出来的。
八年前,他游刃有余地赢下了闫野,最后的结局却不比闫野好到哪去。
长达八年的空白,将他的自信蚕食了大半,他已经没有十足的把握宣告自己能再赢一次,重新赢下她,赢下那个住在她心里的魔鬼。
第43章
八年后的两个人都守信, 那一个月里,谁也没主动去找过谁,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约定之期的最后一天, 恰好是潭山一年一度的遇难者悼念大会。
天还没亮的时候, 夏冉就起了床,去附近吃了早点,赶上最早一班去潭山的车。
越靠近潭山,她的记忆就越清晰。
听当时亲身经历过的人说, 山体滑坡就发生在短短几秒间,受灾区域涉及36栋房屋, 其中30户, 包括农田都被淹埋了。
救援队火速赶到现场,光投入的大型挖掘机和装载机就有数十台, 各类抢险救援车辆更是多达百辆。
夏冉和靳司让是在收到消息的当天中午去的潭山, 那时的潭山到处可以听见哭声,每个人的头顶上方都笼罩着一大片阴霾, 沉暗厚重, 无形的墓碑悬在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角帐篷里的日光吊灯摇摇欲坠,悬下的微小光芒照亮了一张张了无生气的脸,还有围在遗体安放区外的人们, 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失去亲人的哀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能摧垮人的心智。
那几天的天气很糟糕, 雨没停歇过, 风声也大,呼呼作响, 带出细碎的沙粒和石板中残存的血腥味,难闻的气味和失去方堇的恐惧一起扑入夏冉鼻腔,让她一阵反胃,干呕不止。
一开始,靳司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平时话少得可怜的人,那时候却破天荒地说了一大堆。
至于他说了什么,八年后的夏冉终于回想起来了,是重复的两句——
“别怕,我就在这。”
“阿姨不会有事的。”
夏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对上地面的一圈水洼,倒映着她凌乱的头发和发红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