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44)
夏冉拍拍水面,“靳司让,你站起来的时候,显得这水好浅哦。”
这不是废话?
很久以后,靳司让才弄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没过他的水其实从来不深,是他不愿意起身走出而已,只要他想,过去那些事根本不值一提。
后来他也确实走出了楼明玥为他圈出的沼泽,他沿着一条路笔直地往前走,最终却被另一个人带起的海潮吞没。
……
夏冉这一觉睡了很久,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夏至已至,白昼被拉得很长,窗外日色还是亮的,靳司让靠在墙边,窗帘笼在他身上的阴影深下去几分,静止的像幅水墨画,三两笔勾勒出一个潦草轮廓。
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顺着风飘向窗外。
听见动静后,他转过身,笔直地看过去,与她视线相交后,眼底的攻击性减灭了些。
漆黑的眸只容纳进一小簇微光,照不亮。
靳司让掐灭烟,“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夏冉木木点头,还指出了他,“靳司让。”
他嗤了声,“看来没被敲傻。”
阴阳怪气的。
夏冉头又疼了,皱着眉说:“别嘲笑我,再笑就真傻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不对劲。
那些藏匿于心底,见不得光的情愫,似乎又冒了出来,带着探头探脑般的娇嗔。
这信号太危险,夏冉陡然陷入戒备状态,她绷直了背。
也不知道靳司让手机没听出,还是在装傻,他没点出,“一会会有人来给你录笔录。”
夏冉机械地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人抓住了吗?”
靳司让嗯了声,“送到警局了。”
夏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靳司让好气又好笑,“好?脑震荡加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有空照照镜子,看自己脖子变成了什么样,多亏你能说出好这个字。”
对面眼神太有威慑力,夏冉闭上了嘴,好半会才开口:“我以为没什么好怕的,但他要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确实是怕的,我怕我就这么死了,到时候就没有带我妈回家,给她立坟了。”
靳司让嘴角发沉,声线压得不能再低,“这次是我的问题,不会再有下次了。”
夏冉极轻地嗯了声,她注意到他衣服没换过,领口还有一道很长的血痕,“你一直在这?”
靳司让笑了声,递给她一个“想得倒挺美”的刻薄眼神,“回了趟警局,加急解剖了一具尸体。”
“也是他杀的?”
靳司让嗯了声,“算起来,死者你也认识。”
夏冉懵住,“谁?”
靳司让什么也没说,抄起柜子上的烟盒,放回口袋。
夏冉没忍住问:“你要去哪?”
靳司让脚步一顿,“回警局。”
他的工作在夏冉醒来前已经完成,暂时用不到他,他回分局只是想知道,袁东呈为什么会找上夏冉。
为什么非要杀她。
他完全不关心她,他只是对这事有点好奇而已。
第21章
对于自己手里握有五条人命的犯罪事实, 袁东呈供认不讳,全程语调平淡,像在循着记忆复述自己的日常生活, 唯独在聊起汪有亮和徐威的杀人动机时情绪激昂了些。
“桐楼这么漂亮的地方, 怎么能被他们这种垃圾弄脏?垃圾嘛, 多碍眼,就应该收拾好丢进垃圾桶。”
袁东呈一开始没想到要杀汪有亮,那天晚上,也就是夏冉走后不久, 突然下起大雨,他正好路过天桥去底下避雨, 看见汪有亮一个人在喝酒, 地上全是空瓶。
他上前,取出刚买的啤酒, 好心好意道:“我这里还有, 兄弟,一起喝几杯?”
说完, 袁东呈感觉自己身体涌上一股热流, 将心脏填补得满满当当。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他垂下视线,看见紧紧贴在胸前的领带,困惑迎刃而解。
他意识到同比自己地位低下、还不受待见的人聊天, 能让他升起一种难以言述的优越感。
袁东呈心里美滋滋的,抬起手, 对着汪有亮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领子。
身上穿的西装是陈旭明的, 也是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
和汪有亮一样,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杀他, 怪就怪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垃圾一样,太让人不舒服了。
他明明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袖口,他就恼火到跳脚,还说要去所里投诉他。
两个人都没憋住气,推搡间,啤酒瓶掉了一地,袁东呈顺手抄起一瓶,朝陈旭明后脑砸去。
陈旭明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被袁东呈抓住机会,飞快绕到他身后,猛踹他小腿肚,等他膝盖不受控制地着地,迅速抽出他领带往前他颈一套,劲很足,没一会就不见挣扎的动静。
袁东呈松开手,趁无人经过,找了块布,将陈旭明盖住,自己坐在墙边喘气。
冲动过后,望着那具被脏布裹住的尸体,他的心里没有半点杀过人的愧疚,长年累月积攒下的空虚和愤恨顷刻间烟消云散,等心情平复下来,只剩对下一次杀戮的渴望。
仿佛真如周围人说的那样,他一出生就携带上了袁承志的杀人基因。
后来回到出租屋后,袁东呈剥下陈旭明的衣服,规整地穿在自己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打领带,系得歪歪扭扭,但他还是觉得那一刻的自己体面极了。
他爱上了这套装扮,开始频繁扮演社会精英形象,为了让自己的知识储备与这角色贴合,他开始阅读各类书籍,往空空如也的大脑里疯狂塞进各种高深莫测的思想。
不到两个月,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改头换面,足够匹配得上桐楼的门面。
直到遇上汪有亮。
汪有亮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对于他殷切的邀请,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识好歹的态度让袁东呈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到极点,他寻了个机会,照着杀陈旭明的方式杀了第二个人,第二天早上,他穿上西装重返犯罪现场,听见围在警戒线外的人议论道:
“死了也挺好,这地方都干净了。”
“前段时间不是闹过事,还是天天闹,把我孙子吓得哇哇直哭,这下好了,清静不少。”
他将这类言论当成对自己的一种赞赏和鼓励,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待”,他开始谋划第三场杀戮。
赵茗听完后默默拿出两张照片,“那周依和林大顺呢?为什么要杀他们?”
袁东呈眯了眯眼睛,等看清照片里的人后,笑得更猖狂了,“一个运气不好,还有一个,太蠢。”
黑瘦的手指在女人脸上点了下,“她看见了我杀人,我就没法放她走,本来想找个地方把她关一段时间,结果她一直在叫,给我听怕了,一不小心用了点力把她掐死了……这个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