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133)
靳司让淡淡说:“走一步看一步。”
赵茗揶揄了句“底气足就是不一样”,又问:“你一会要回公寓?”
靳司让极轻地嗯了声,迟迟没等来对方后续,准备离开,还没下完台阶,赵茗的声音迟缓地响起,“那你替我给夏冉带句话。”
靳司让止步回头看他。
赵茗站姿笔挺,郑重其事地说:“之前你说过你对方堇的死表示过怀疑,但警察都没在意,如果当时他们能多上点心,或许也不至于耗费这么多年才找回方堇,就当我替他们跟夏冉说句迟到的对不起。”
靳司让转了回去,“跟你没关系的事,她不会想听,你还是自己收着。”
赵茗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片刻笑了出来。
夏冉这一觉睡了很久,中途醒过一次,是被靳司让唤醒的,他告诉她闫平在逃窜过程中被一辆货车撞伤,已经送到医院抢救,但情况并不乐观。
她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用所剩无几的意识哦了声,眼皮一垂,又睡了过去,睡得更死了,睁开眼是中午。
窗外透亮的天色跃进眼底,给她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昨天半夜靳司让和她说了什么,好像是关于闫平的事。
正回忆着,卧室门被人打开,她抬起头,靳司让怀里正抱着布偶猫,一见到她,小乖就朝她扑了过去。
夏冉笑眼盈盈地将它抱住,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等靳司让在床边坐下,她才停下动作,“你昨晚说闫平怎么了?”
“出车祸了。”
对上她惊诧的神情,他补充上几句来龙去脉,“这几天闫平就躲在小区里,昨晚你睡着后不久,赵茗带队来了,在逃跑过程中,闫平被一辆货车撞了,伤势严重,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晚上,没救回来。”
夏冉盼着闫平不得好死,现在总算等来了这消息,以为自己会雀跃不已,事实上这一刻脑子里只有难以置信,“闫平死了?”
她的声线也在颤抖。
“死了。”靳司让肯定道。
夏冉脑袋嗡嗡的,之后的话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无力地松开手,小乖从两人的怀里溜了出去,她顺势靠在他胸膛,微微仰着头喘息,有东西流进她的嘴里,涩涩的,不太好尝的味道。
没多久靳司让接到一条消息,出门了,夏冉一个人在卧室发了会呆,直到靳司让点的外卖送达后,她才起身洗漱、穿戴好衣服。
实在没什么胃口,没夹几次菜她就放下了筷子,收拾好餐桌回到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方堇给她写的那封信,做足十次深呼吸,才敢睁眼看。
“冉冉,展信佳
没能亲自来参加你的成人礼,妈妈既遗憾又自责,所以这算是一封迟来的十八岁生日祝福。
妈妈书读得不多,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词汇,这会也只能祝我们冉冉永远漂亮,永远平安健康。”
……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你从小就听话懂事,家里穷,很多东西,妈妈都给不了你,但你也从来不会耍脾气,反倒还经常安慰我“没关系的,冉冉也不是特别喜欢”,每到那时候,妈妈就暗暗下决心,一定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东西。”
……
看到这,夏冉忽然想起九岁那年,听到方堇和她同事的一段对话,“姑娘家得富养,你就靠着现在这点工资,怎么养活你们娘俩,你这闺女长得又这么漂亮,真正算起来,要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份工作?”
方堇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她,把她养得干净漂亮。”
当时夏冉还小,完全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及方堇同事介绍的“好工作”又究竟是什么。
等她长大些,才从这个拿女性当成压榨品的社会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口中窥探到真相。
现在的她无比感激方堇,感激她的爱,感激她在生前留给了自己一个最为完整而且正直的母亲形象。
……
“那天你说你想让一个人幸福,可对妈妈来说,妈妈最希望你能够幸福。
你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不会站在别人角度思考问题,喜欢把事情简单化处理,只有这一点,妈妈支持你做出改变,可要是尝试过后还是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活得自我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够了。
不管未来有多人出来质疑你、指责你,你都要牢记一点: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
谢谢你,能够来到妈妈身边,谢谢你,愿意当妈妈的女儿。”
夏冉泣不成声,她反反复复地读,眼泪一刻不止,哭累了,靠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又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方堇。
方堇的脸恢复到了丰盈状态,笑容很温柔,她不厌其烦地叫她冉冉,最后说:“我们冉冉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勇敢了。”
夏冉从梦中醒来,她迫切想要见到靳司让,想告诉他,方堇又出现在了她的梦里,这次不是一个模糊的小片段,黑白画面里每处细节神态、每句对白,清醒后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下床趿上拖鞋,走出卧室就看见了靳司让,还有他身侧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靳泊闻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师,说不上健谈,但也不是沉默寡言的那类人,待人接物称得上周全妥帖,唯独和靳司让单独相处时,总找不到话题,偶尔也会手足无措,父子间的气氛频频冷场。
靳司让的话更少,不管对谁都是这样,出社会后,才学会些必要社交用语,至于要不要用,全凭他心情决定。
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会,靳司让先开口:“不是说不会再回桐楼?”
“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回来?”靳泊闻换成半开玩笑的语气,“更何况自己儿子还发了那种没头没尾的消息过来。”
那是在昨晚夏冉准备去找闫平前,靳司让发给靳泊闻的,简单又直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靳司让不愿深入往下聊,岔开话题:“这次来会待多久?”
“说不好的事,可能过几天就回去了。”
“阿姨的葬礼夏冉想延迟办。”
靳泊闻没说别的,应了声好。
靳司让偏头看他眼,心跳节奏瞬间快到杂乱无章的地步,嗓音却依旧压得很低,“你当初说的再等一等,其实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你的初衷是想让我们变得成熟到足够担得起责任,再在一起吗?”
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靳司让从靳泊闻亘古不变的温煦里得到了答案,他穷追不舍地又问:“当初你和方阿姨分开,是因为我们?还是该问,跟我们有多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