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121)
靳司让破天荒地笑了声,语气里有种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自大,“我怕你身上这点病毒?”
“那你来亲我?”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车里陷入短暂的安静,靳司让偏了脑袋,在她失了血色的唇上留下很浅的痕迹。
夏冉睁开眼,笑了声,侧过身对着他,片刻靠过去,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深深吸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你刚才抽了多少烟?”
“没数。”说的是实话,走神时抽的,一根接着一根,等到回过神来,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不少烟头。
“你以后别抽了。”一下子让他戒掉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夏冉改口,“还是慢慢戒吧。”
靳司让没说话。
夏冉又拿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他身上有她热爱的温度和气息,是再多的烟味都盖不住的,只是——“抽烟伤肺,容易短命,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
靳司让心里一动,这才应了声。
他不像她,承诺她的事,说到做到,夏冉放心了,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肌肉僵硬得可怕,索性放弃装模作样的念头,拿最真实的情绪面对他。
靳司让视线停在她眼下的青黑处,“靠在我肩膀上睡一觉?”
夏冉摇了摇头,“睡不着。”
她也不敢睡,她怕一睡着,梦里全都是方堇鲜血淋漓的脸,还有她藏不住愤怒的责骂声:“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我?你是不是不爱妈妈?”
明知道现实里的方堇根本不会这样,可一想到,她的心还是疼到难以忍受。
“哥你说,那天晚上,我妈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喉咙像被利器刺穿,每发出一个字,她的生命就在消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看着玻璃窗上的水珠,又说:“我想见那个人。”
靳司让默了会,“他现在在ICU,还昏迷不醒着。”
夏冉坚持道:“但我还是想见他,我有话想跟他说。”
“我知道了。”
靳司让将她的意愿传递给任韦平,任韦平说:“其实谭伟国那边也表明如果有一天能找到受害者,他们想亲自跟家属道歉。”
靳司让口吻极淡,“不需要。”
任韦平已经从赵茗那听说了他和方堇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也算是他的半个母亲,这会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以一句“那我替你联系好时间”匆匆结束通话。
见面在周六下午,夏冉一身素服,在ICU病房门口见到了谭伟国的女儿谭月,娃娃脸,外表年龄比实际看着小,同人对视时,有种不谙世事的懵懂感。
谭月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拘谨地揪住衣摆,舔舔干涩的唇说:“你好。”
夏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个子高了对方整整半个头,视线下垂时,带点咄咄逼人的气场。
谭月:“你是桐楼人吗?”
夏冉还是没说话,谭伟国妻子在一旁没沉住气,用眼神示意谭月别再自讨没趣了,谭月轻轻朝她摇头,省去装模作样的寒暄,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我爸找了你很多年,要是知道我见到你了,他一定很高兴,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的就是她家人的原谅,还好——”
光听到“还好”这两个字,夏冉强装的平静土崩瓦解,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蹿了出来,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烧成灰烬。
如果当时谭伟彬没有舍弃做人的良知,及时伸出援手搭救,她的母亲现在可能还好好地活着。
“你们究竟哪来的脸说出“还好”这两个字?”夏冉快被怒意吞噬,语气听上去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好什么?好在我妈死了?好在你爸偷鸡摸狗、以一条人命为代价得来的钱救活了你?好在你爸化愧疚为动力,洗心革面,为你们一家赢来了富贵生活?再装个大善人,救助了那些没钱读书的学生?”
空气迎来数秒的凝滞,谭月拽住母亲的手,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夏冉没吭声,谭月与她对话的勇气回来些,音量也高了不少,“不可否认,我爸是做了伤天害理的错事,可他这几年一直活在愧疚里,如果能有第二次机会,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那我妈呢?”夏冉冷着一张脸反问,“谁给我妈第二次机会?她的命有第二次机会吗?你爸的忏悔能帮我找我妈吗?我也不求一具完整的尸体,哪怕只有一节指骨,能找回来吗?”
谭月嘴唇咬到发白,她得承认,夏冉说的,全是他们一家无法反驳的事实。
夏冉冷笑,“我真希望有一天,对着我妈,你也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沉默片刻,夏冉又说:“你爸要是真和你说的一样愧疚,他就不会在日记第一页写上'当你发现这本笔记本,我应该不在了,希望你能将它转交给警察'这种话,而是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自己主动投案自首,活着偿还自己的罪孽。”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在什么情境下,这句话都是狗屁。
迟到的坦诚和悔悟不叫善,叫为挽救形象装模作样的虚伪。
恶心透顶。
谭月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已经被她咬出血,好半会才哽咽着说对不起,这声之后,她仿佛被人打开了道歉的开关,又连着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
可这些压根不是夏冉想听见的,也就是这时,她才明白靳司让之前如此抗拒这三个字的原因。
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废话谁爱听?
夏冉不耐烦地打断,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他那点愧疚不仅没法让他放弃他现在的富贵生活,还没法逼他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过错,说白了,只是嘴上功夫而已。”
她眼底结着薄薄的一层冰,笔直地扎进谭月心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却怕承担责任的人,就别奢求能得到别人的原谅。”
谭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奈何底气全失,心底的悲伤、愧疚和胆怯聚拢到一处,凝固成冰冷的雪球,堵住她的咽喉。
夏冉无悲无喜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我不管他在你心里,是个多好多慈爱的父亲,也不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个乐善好施的活佛,对我来说,他对我母亲做的一切,和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夏冉没再看他们,去洗手间后,愁容满面的谭月母亲压着音量问谭月,“月月,真要让她进去吗?你也看到了,她有多不待见我们,要是她一会对你爸爸做些什么?”
谭月闭了闭眼,嗓音沙哑,“她要是真想做些什么,那也是我们欠她的,怨不得别人。”
ICU病房情况特殊,进入需要做好防护措施,在护士的指引下,夏冉穿戴好隔离服,越靠近病房,她的心口就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