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感热恋(79)
应完,高敬看到她弯下腰,散开的鞋带在右边,她却先往左脚探去,几秒后缓慢移到右脚。
高敬愣了下,迟钝地注意到她身侧的白色手杖。
徐浥影笨拙地系了个蝴蝶结,将背靠回去,突然问:“现在的天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高敬词穷,只能想到这个。
“接近大海的蓝,还是偏向鸭蛋的青蓝色?”
“这么说的话,应该是鸭蛋青。”
她哦了声,没再问下去。
之后那几天,高敬都会在同样的地方见到她,而她每次主动开口问的都是天色,恬静的神色,好像除天气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有天下起雨,她依旧坐在天底下,衣衫被雨淋湿,高敬撑伞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大方地将大半的屏障送了过去。
徐浥影有所察觉,将伞推过去些,“一半一半。”
这天之后,两个人莫名熟稔起来,聊得话题称不上百无禁忌,但也互相触及到对方的身世遭遇。
高敬指了指她的眼睛问:“先天的吗?”
徐浥影摇头,“意外,我继父来接我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他推了我一把,我撞到路边的横杆上,醒来眼睛就看不清了,医生说是角膜受损了。”
挺残忍的现实,却被她用异常清晰的吐字复述出来,高敬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飘转间,和另一个人的对上,二十岁不到的男生,个子很高,冷白皮。
后来只要徐浥影在,他都会出现。
当时高敬没想太多,只当是巧合,哪成想,这种巧合维持数年,直到今天,这两个人甚至还有了些莫名其妙的进展。
上的啤酒都是玻璃瓶装的,高敬要了两个干净杯子,倒满酒,一杯给了池绥,“你和悒悒之前就认识?”
“很早以前。”池绥学着他一口闷,嗓子传来轻微刺痛,他哑着声音说,“初高中同校同学,高三下学期她转学后,我去南城找过她,没找到,高考后有天偶然遇到了,知道她出意外失明后,那段时间我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
那句“跟踪狂”安在他头上,似乎也合乎情理。
高敬没想到他这么实诚,“她出院后呢?”
池绥主动替高敬倒满酒,“没见了,只知道她考到北音,去北音蹲点都没能遇上,前不久才碰到的。”
他忽然笑了声,挺张狂䧇璍的笑容,一点没收,说出来的话也挺欠扁,“这我还得感谢高叔您,让她搬来御景华庭,要不然也就没现在的我了。”
高敬噎了噎,他千防万防,就是没想到是自己亲自把小白兔闺女送进狼窝了。
正心塞着,听见对面的狼崽子说:“高叔,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他抬眼,池绥眼神变了,直勾勾的,带点审视的意味。
“您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这也是徐浥影最想知道的问题。
高敬面不改色地喝了口酒,“因为我不对她好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什么人爱她了,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出,她是个很缺安全感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可能带着刺,不过本性善良也是真的。”
对她好,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她总会让自己想起不到十岁就离开这个世间的女儿,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心疼。
挺好一孩子,为什么就没人理解,为什么连亲生母亲都把她当成眼中钉?
高敬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她,“要是这双眼睛治不好了怎么办?”
她当时用满不在乎的语气答道:“反正也没什么特别想见到的人,能不能治好都无所谓了。”
但高敬没有放弃,私底下一直在联系医生,也一直没得到什么结果,最后他想到了法律不允许的黑市交易。
徐浥影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是个自私的人,什么对我有利,我就往哪钻,但这件事的性质不一样,已经越过了那条线。你说我胆小怕事也好,圣母也罢,我都没法劝说自己答应你,就这么抢走别人的眼睛,光想想,我都觉得——”
高敬收敛思绪,不紧不慢地说:“她说的那四个字,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池绥眼皮一颤,默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高敬哑着嗓子接上:“我受之有愧。”
迎来冗长的沉默,高敬嗤笑一声,轻抬眉梢问:怎么,感动到说不出话了?”
池绥拿起酒,替他满上的同时,淡淡纠正道:“刚才那是五个字。”
高敬在心里怒骂一声“臭小子”,不着痕迹地跳过这让自己颜面尽失的话题,“不过就在刚才,她告诉我,她打算接受手术了。”
池绥一愣,“角膜移植手术?”
高敬摇头,“是,不过是人工合成角膜,这项技术还在起步阶段,手术风险会更大,稍有不慎,没准会连模糊的轮廓都看不清,甚至连光感都失去,成为彻头彻尾的盲人。”
池绥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握住酒杯的手紧了又紧,高敬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整理信息,缓冲好情绪后,池绥问:“为什么?”
高敬猜测他问的是“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不着急回答,多喝了两杯酒,赶在对方催促前,用被酒精醺哑的嗓子回:“因为她告诉我她有了想要看见的人。”
高敬没骗池绥,这确实是徐浥影的原话,也是一小时前的话,她恳求自己替她安排好手术,她想要看见一个人。
虽然没有明确指出这人是谁,但冲着刚才这两个年轻人之间难以言述的微妙氛围,不难猜出答案。
池绥又笑了声,没头没尾道:“我还记得她有光时的眼睛。”
高敬瞥他眼,没搭腔,“其实在她眼睛出现问题后,又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她开始放弃自己,大二连上学都不愿意去了。她妈没少骂她,但只是口头上说说,没有一点将她拉回正轨的实质行动。”
高敬和边婕是形式婚姻,两个人协议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但徐浥影不同,作为他们现在共同的女儿,他没少因为她的事和边婕吵架。
不知不觉灌下不少酒,高敬脑袋有了晕乎感,厚实的男嗓也被熏出哑意,听上去格外沉重,“她妈一面想把她养废,一面又想拿她当成捞取名利的工具,一旦意识到她没有利用价值,第一时间就会把她丢弃。”
后者池绥能理解,但前者超出他的认知能力,他完全想象不到一个母亲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单纯想让自己女儿这辈子都逃脱不了自己掌控,还是参杂了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素?
高敬告诉了他真相,“想把她养废,是因为嫉恨。”
最为讽刺的是,这嫉恨无关血缘,是一个女人对于同性本能的排斥。
边婕生长于重男轻女的四口之家,吃穿用度都排在最末,在她父母看来: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嫁出去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现在养得太好,就和替别人做嫁衣没差别,有那钱和精力还不如花在自己和儿子身上。
渐渐的,边婕接受了他们灌输给自己的扭曲思想,她成为这个家的边缘人物,格格不入的还有她的美貌和她的乐感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