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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46)

萍子道:“娘莫急,福全福庆已冲先过去了!”

阿藤一把搂过还吁抖着的大牛道:“快!咱们也去!”

夜半丝雨渐稠,一路迎风狂奔的,福全俩兄弟的眼面满是飘渗的雨水,福庆心急火燎的,一抹视线抬脚一抻一哐当踢开风中抖瑟福祥家微掩的院门直冲将进去,只见一双尖羸弱女人脚悬,白凤衣已惨然挂于房梁之上,福庆一声痛喊的:“哥快来!”冲过去就去迎托大嫂子,福全见了也是一惊,两兄弟七手八脚解托下凤衣拼命喊摇,福庆怀托着软绵绵三魂七魄都似散了一半的大嫂子硬揿着人中,涌急的胳膊肌肉一阵的抖,此时阿藤被颤巍巍扶到,大牛眼见那一根裤袋高挂对此情此景一时恍惚,又见凤衣倒躺,脑中纷乱,冲过去一扑哑叫“妈妈”,才将那远在天外母亲的幽魂一记深咳拉回,福庆终见凤衣沉顿顿开眼,摒慌的一口气终松放了,喊出一声道:“嫂子你这是想做啥呀!”

白凤衣眼睛微开又闭,一只手无力碰搂上大牛的头顶,另一只手侧头蒙脸哑声痛哭,这时屋里边床榻上小儿子夏生被混沌闹醒,一挣身的漆黑里找不见亲娘兄长,只听见那染了疼的哭音,咧嘴呜咽两声,单薄小身子爬起来赤了脚的就奔出来,福巧娘见了忙过去抱起来,酸楚道:“我可怜的夏生啊……”

一屋子的凄哭,供桌上福祥的牌位深刻了字的伫立,阿藤靠门站看着一切,一股带雨的大风刮起了她一缕来不及撸齐的灰白鬓发,也顺拐着歪摇了屋子里那本就只剩一点油光的灯,阿藤很想劝慰些大孙媳妇什么,可一阵明暗轮歇间,她的嘴唇蠕动着还未开口,自己的眼帘已经不觉溢出了一颗黄浊老泪,心尖黯然压疼的,已是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冷雨夜间的这一悲闹,到次日福祥生忌,章家人齐聚了一场哭罢,当家奶奶阿藤清了嗓子,说出了几日里踌躇昨夜里终转侧一锤定音的决定。

底下人听了俱是一惊的,二房福诚娘忐忑道:“婶子,分家?咱几房里合好多年的,咋就说起这事了呢?”

阿藤一叹道:“我自是晓得咱是亲骨亲肉一个心窝子的。只是,我老了,酒坊这多的事,总得找人分担了去。小辈们也大了,往后相帮行事也得各自有个正经名目才是。”又说,“如今小鬼子跑了,咱也可放敞了心好好日子了。今日里我分这个家,并不是大门户分拆了小门户,只是盼望着咱人人都能为老章家各自分担,把日子往红火里过好了!”

眼望着两个孙媳妇,又道:“你们小一辈的媳妇,我这几年瞧着,都是能干机灵的,我老章家讨的你两位也是修来的福气,特别是老大家的,这几年世道本就辛苦,咱作坊里里外外,也幸亏靠了她贪劳打点,是以,” 阿藤眼睛一沉扫众人话音铮铮道,“往后,咱老章家酒坊交给她来当家,我也是十分放心。”

底下苍败枯花般青瓢着眼眶子的凤衣骤听得不敢相信的抬头睁圆了眼,另一位孙媳妇顺也是一抖震,眉头一皱的似想开口,却又叫阿藤与福诚娘的一番话立堵了嘴,阿藤道:“如今,福诚也回来了,虽是残了一只胳膊,也总是大活人的回了家,你忧心肺的几年,也总算是安了心了。福诚如今还将养着,日后怕也是干不了重活。若养好了,往后作坊面上还是照老样子,他来照看,与老大家的搭把手。至于公帐,每月里你两房就□分开,老大家一个女子,底下还有两个要养的小子,也是不容易,就多占一头。至于我三房,两个大小子都已是一身蛮气力的人,家里还剩的那几亩薄田,就给了他们吧。”

福诚娘一听道:“婶子,那怎么成,你三房操劳酒坊这多年的,怎可全给了我们?”

阿藤一笑道:“就是因为操劳太多,我这房的,可得好好歇歇才是了。”又说,“凤衣啊,今日起老章家的这副重担子就全托给了你,你可别怪奶奶啊!”

白凤衣半怔的面孔,望着含了一丝笑的阿藤,眼里已泛了微光,阿藤倒是牵过一旁大重孙子大牛的手,指指凤衣,温声语的一字一顿对说:“如今我大牛会喊妈了,往后更要孝顺妈妈才是,明白不?”

大牛转过头,脆响响的喊了一声:“妈!”走过来挽了凤衣的手,凤衣一道清泪已然滑下,噗通一下就低头深跪了,一声哭气道:“奶奶如此厚待我孤儿寡妇的,日后凤衣就是为老章家断了性命也是不足报您的大恩!”

“起来起来!”阿藤一腔老泪的去扶,道:“看说的这些我舍不得的!你嫁给我家福祥,现在福祥虽是不在了,你仍是我长门的媳妇长孙子的亲娘,这一辈子都是!如今俩小子没了爹,我怕也是活不了几年,没法子,只能劳苦了你,往后这大房一门,章家酒坊,都得靠你一个担待,我满心疼的却没法子帮你,你倒和我见外说啥恩德的生分话!”

凤衣一听垂哭得更猛,阿藤搂拍道:“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哭罢了这一场,咱就好好的过往后日子,好好将大牛和夏生养成了,就比什么都强!”

一幕惨戚戚的惹得一旁的小姑子福巧也是不停抹泪,丈夫云长按了按她的手,一个转眼余光正碰着了堂嫂子顺一记闷怨的白眼,却是暗瞟向阿藤与凤衣的,一忖间不由微微摇头。

而顺的心里确实也是不痛快的,一回了家闭了房门就对着床榻上的丈夫福诚叫道:“今日里大堂哥生忌,你做啥就是不去?”

福诚翻头闷躺道:“不是早说了不去,去了也是伤心。”

顺一个气急的,上去就想重揭了丈夫的被头,走到前时伸出了手却又收敛了,只轻轻一推道:“今日里手觉得怎样?”

福诚不响,顺又推一把,道:“哎,我去给你讨了两个核桃,别人说了,无事就搁在左掌中捏捏,日后会和右手一般灵活的。”

福诚翻了个身,还是不响,顺抿了嘴巴看着,一背身靠着床榻坐下,说:“你从队上回来,闷了好一阵了,要不,待天好了,我陪你外头走走去?”

福诚吁一口道:“不去。”又说,“你从前不总恨我不着家的,如今我日日待着,你又嫌碍眼了?”

一句话憋得顺一撇嘴的一扭转身,话中带气道:“没良心的,究竟是谁碍着谁的眼?从来就是谁嫌弃谁?”

顺话音一响,福诚眉毛一皱就翻身起来,顺急道:“外头落雨呢,你赤了膀子干啥去?”

“我出去!你不是叫我出去?”

顺一记跑过去就堵了门,道:“你这是想着病怎的?还想叫我伺候你到什么时候?”

福诚愤喊道:“我当我想你伺候?我再没用的也不用你!滚开!” 一抬右膀子的就想推,却是手头一阵空无的,一颓恨间的就抬了脚,直直的就要揣上顺的身子。

眼见着丈夫一脚踢来,顺眼睛一闭,死抵着门动也不动,却没挨到料想中的一脚,眼睛张开来福诚已转身立着,顺颤叫一声:“苗她爸?”福诚快步走到床边又背身一躺,道:“我不出去了,你也不必守着门,我要睡觉,你去忙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