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旧年华(31)

这边云华伤口铮铮,围观的女人中已有可怜叹的,成家太太听了,叫一句:“我家的媳妇我打,挨着谁了?”

福巧喊一声:“你承认我小姑是你打的了?”

成太太才叫一声“怎么了……”就被成老爷按了,成老爷狡黠的,望着眼下对面人多势重,又瞧一眼春分,和太太咬一句耳朵,说:“她偷了东西,自该受罚!”

春分听罢转头大声问一句女儿:“你偷了什么了?”

云华抖一下,叫:“娘,我没偷过!”

“当真?”

云华一下跪了,举了手指哭道:“我虽小时离家,但自小就牢记娘教的季门祖训,不偷窃,不淫邪,孝义大忠,人无污秽。娘,我虽嫁了,也一直记得自个是季门女儿,我一刻都没忘记过啊!”

春分见了女儿下跪,也是心疼,眼泪已哗哗落下,搀了道:“娘知道,你一直是季门好女,从未给娘丢过脸!”

又转身对着十一叔狠一咬唇一跪,大声道:“爷爷,我家家势虽不如前,如今也是孤儿寡妇,但为季家媳妇,我从来是遵了家规,也句句严教小辈。我为生养云华之人,敢用性命赌咒,我家女儿,绝不会犯那贪心坏罪!闺女此番回来,未得夫家允许,我看是另有缘由,恐是受冤在身,只怕自己曲死了赖坏了娘家名声,没办法的办法。但无论怎说,嫁入夫家,就算被打死了,也应乖受,不得私逃。若因此要怪责罚打,只求罚我这未教好的娘就好,但此之前,只求查清了亲家所说,各位祖宗在上,可不能让我季家妄沾了骂名!”

说罢就猛趴了哭,寡妇孤苦之情看者一片唏嘘。福巧几个从未见过春分这般模样,心酸慌了去拉,云华更是眼泪鼻涕一把,陈姑娘搀起春分,又查看了云华的伤势,眼觉得触目惊心,道:“大嫂这是何必,就算偷窃也自有法理,轮不着他们动用死刑,”又冷看成家二老一眼,道,“要讲起来,他们这样打你女儿,可是虐待妇女,不是小罪,也要抓起来关上一关!”

十一叔听了一番心里已是有数,听陈姑娘这样说,眼睛一瞪,说道:“他家说偷就偷,啥证据也没有,还真当季家无人,欺负他们孤儿寡妇!”

季二老也指道:“就是,老成头,我大哥虽不在了,季家还有我老二在,可不兴你这样污我门楣!你说偷,偷你啥了?”

春分这一寡妇哀哭,成家已落了下风,成家夫妻俩刚又听了陈姑娘一言,自有些心虚,听得季老二问,慌忘了商讨,同时蹦出:“首饰!”“钞票!”

对砍一眼,又说:“钞票!”“首饰!”

嘴不对言的旁听之人皆笑。

云梧一旁气道:“漏嘴了吧!我看是你们瞎编,成天里儿子生不出孙子就拿我姐姐出气,打了人还赖赃,还敢冲到我合庄叫嚣,你不是要抢人么?你试试呀!”

一边春分轻喝云梧,道:“闺房之事轮不到你个小姨子插嘴!”外头围着的一圈听了皆私语的,早晓得成家的独苗公子病弱,又吊着福寿膏的大瘾,若是久无子嗣,自个儿子舍不得训斥,殃到儿媳身上,古来也是有之。

成家夫妻被众人瞧的脸一阵红白的,只瞧了十一叔,成老爷道:“十一爷,你是长辈,旁事也就不说,我这次来,实则也就是为带这丫头回去,说透了吧,您让是不让?”

十一叔转看春分,春分却只拉着云华流泪轻语道:“华子,为娘别无他想,只盼你夫妻和睦,只怕做梦又见你浑身痛伤,你是娘身上掉的肉,你疼在哪处,娘也疼在哪处。”

福巧在旁说道:“娘,难不成你想让华子跟他们回去,那不是又进了狼窝?”又叫陈姑娘,“陈同志,你快想想法子!”

“有法子!”十一叔瞟一眼陈姑娘,说:“休了便打不着,不就成了?”又说,“哦,如今可不兴叫休,换了个新名词,得叫离婚!”

陈姑娘一旁笑道:“老爷爷,休妻和离婚不是一个概念,离婚得双方自愿,在男女平等的条件下。”

十一叔靠坐了季老二搬出来的竹椅子,说:“说白了吧,不就是毁人家庙拆人婚姻?”

陈姑娘道:“爷爷,你还是没弄明白,离婚与旁人无关,有感情的婚姻,仍谁都是拆不掉的。”

陈姑娘说这句话时,大肚子的福巧在一旁听着,当时虽已在妇救会,但对这句话背后的深重还并不了解。多年后,陈姑娘的模样都已经模糊的某一个下午,福巧一人沉思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这位对自己而言启蒙老师般的人物,在当年当众所说的这句话。才恍然了,原来,在那么久之前,陈姑娘就告诉了自己,婚姻的真谛。

而这时的季家大嫂子,忧着心却是小姑子云华的未来。在十一叔说出“休妻”,陈姑娘说出“离婚”之后,成家二老也是没料到的,成老爷叫道:“说啥休啊离的,她可是我家买下来的!可不由你们说了算!”

陈姑娘道:“若是买卖婚姻,并非本人愿意,自可作为婚姻无效。”

“无效?”成太太沉不住气了,对春分喊说,“啥无效,当初咱可是白纸黑字写明白的,双方自愿,咋成了无效的了?你想耍赖怎的?”

春分道:“华子到你家数年了,也是缘分一场,我方才也说了,只愿他们小夫妻好,但你儿是儿,我儿虽是养媳,也是我季家女儿大红轿子抬去你家,你说打就打,说诬就诬,你叫我怎说?”

又对着十一叔说:“我家没个当家的,还听爷爷做主!”

成老爷道:“若要平白就还给你家,那是想都别想!”

云梧叫道:“那我姐再有个好歹的咋说?”

陈姑娘道:“应听听云华的意思,毕竟是她过日子。”

十一叔耳听了,掸一掸褂子,说:“叔父亲母皆在的,哪轮到小辈插嘴!”又瞪一眼云梧,道,“你也是,如今小字辈,将来外姓女,话多嘴碎!哪点像规矩女子?”

云梧撅了嘴,陈姑娘听罢,低头一笑,又觉察到身边的福巧扯扯自己,也不再说。只听那边十一叔对着季老二说:“你大哥不在,叔父为父,也是当家,你的意思呢?”

季老二望一眼春分,说:“人要回去也行,不过得立了字据,不得再冤屈责打,若有违的,叫咱知道了,就按那个啥虐待罪,该咋办咋办!”

又问十一叔:“爷爷看这样可好?”

十一叔略一点头,道:“可行。”

又问成家:“你们可同意?”

成家夫妻商量了,点个头,成老爷说:“可就写下来,我成家光明长大的,也不怕写,可也得写明了,若她再这般父母不知的瞎跑回来,我们可也绝不轻饶。”

十一叔道:“季家讲道理的人家,没规矩的女子,自不包庇。”

这番谈妥了,春分才道:“既然亲家也同意,那就按二爷说的办,还请爷爷,陈同志,和各位乡邻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