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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28)

而初为娘的凤衣,在初见着孩儿的时候也是见鬼似的险晕了,即又心口一死沉,眼睛一闭往了枕头上靠。

心里想的是,儿子如老子,果真如此。

凤衣生的儿子,天生豁嘴,深刻的一道裂纹,自嘴巴中间起,直到鼻梁,呼吸起来,哼哧哼哧。

按阿顺幸灾乐祸讲起来:“远听了,我还当是拱奶的小猪!”

这样的长相,没办法唆奶,凤衣萎靡的,也根本没奶,全是阿藤米糊糊粥一点一点喂,喂了漏,漏了擦,擦了再喂,满月了出来,倒也结结实实。

阿藤对凤衣道:“脸是老章家的阔脸,眼睛随你,瞧小机灵的!”单不提那嘴。

凤衣接了看,吸了一口冷气,又盖上,递给牛儿。牛儿倒是欢喜弟弟,小推篮子推着,逗逗。

阿藤道:“有个当哥哥的模样了!”又说,“有了经验,日后再带老二!”

凤衣心头一凉的,晓得事是黄了,阿藤未提,她也不便提及,也实在是,没脸再提。

盛夏里的第一场雷暴雨过后,章家油坊还是老来矍铄的老太太当着家,那边合庄的亲家春分,比福巧娘还小的年纪,却病丝缠身了。

云长本来说好一月的乡里研修,却是六月底里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外头喷大的夜雨,挎的一杆子枪也冰冷冷的湿,着实把一直记挂儿的亲娘春分吓着了。

春分怔怔看着儿子,云长歉意的,却只望着母亲说:“可有吃的?我晚上回来,明就得回乡里。”

灶间里,春分默不作声擀面扯皮子,福巧过去看,瞧见婆婆手皆是抖的,一摸,刷冷的,脸面也是,福巧轻叫了:“娘。”

春分闻声抖道:“巧,我是梦里不?定是雨大着了魇,明咱云长才好好回来,是不?”

福巧心里实也是生怕,但还是拉了春分的手,说:“娘,不是。他只是在乡上的队伍,又不是离的远。”

春分眼色迷茫的,说:“你可看见那真家伙?那硬的管子贴身背着,要走了膛火,该咋办?”

福巧被婆婆说的也虚,眼瞧着春分抖的更猛,忙说:“怎会,娘又瞎想,人人都背的,哪就会轮着咱家走膛火,再说了,没火不去挨碰的,应是不会,定是不会的……”

福巧说到最后,也是不知所以的乱七八糟,手拉着婆婆的,本想暖稳了对方,此刻,自己的手,反也被带着颤起来,心也是,一阵一阵,和外头乍间亮的闪爪子一般,一惊一跳。

那夜雨水刷大,春分端了热腾腾的饭食出去时,面孔上却还是正常颜色,看着儿子猛了吃,心疼一句:“队上的吃食可够?”

云长道:“管够,只是总觉着没家里的香呢!”

夜半小夫妻的小相聚,福巧没春分的耐忍,冷了脸不出声的,云长轻扯妻子的袖子,说:“你怪我了?”

福巧一甩手道:“我算啥人?我可不敢!”

云长叹一口,看一眼硬挺着不瞧自己妻子的脸,又去拉福巧的手,低了声说:“我晓得你定是气我,只是天明了我就得走,咱没时间说几句话,你就饶了我,我这段时日,可是想你。”

福巧嗔一句,说:“厚脸皮子!”心下一软,倒也不再挣扎,任云长拉着,只脸还板着。

云长望向福巧的肚子,笑了说:“里头的小东西,你娘气鼓着,你在里头,可别学了样,也成了青蛙了!”

福巧一捂肚子,气笑一句:“你又来!你儿子才青蛙呢!”

云长一把搂住妻子,说:“可不就是我儿子!”又低耳一句,“福巧,辛苦你了!”

这一句听的福巧满心的小委屈皆起,口中一句“那你还走”硬憋着,泪珠子已在眼里打转。

福巧吁一口,说:“你呀,我不气你别的,你我夫妻,你却事事瞒我远我!是嫌我怎的?”

云长道:“我怎会远你?”

云长道:“你进了我家,也入了我心,最贴近的不就是你?只是你也晓得娘,你俩好如亲生的,我告诉了你,你再说与娘听,我还怎走的了?”

“进得我家,入得我心,”云长这一句十足真心的脱口话让福巧一阵暖慰,靠了丈夫,刚才的那些怨满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扯着不想放的舍不得,夏夜苦短,福巧抓紧了云长的手,又看自己能赖一刻是一刻的小孩模样,又自嘲笑笑,一笑间,眼眶又湿。

外间还有声响,福巧晓得婆婆这一夜定是不睡的,叹一声,说:“你这次瞒了娘,她可不好受。”

云长头倚着妻子的软肩,不说话,隔了好一会,才说了一句:“我知道。”

福巧也静了静,半天吐问一句:“上队伍的心,你已存了好久,是吧?”

福巧问:“是啥时候起的?”

其实,福巧脱口想问的是,是不是早在小安老师走的时候,你就存了远离的心了?但终究没没问出来的,她晓得这时日不对头尾的,实是个可笑问题。但心里头,就是无比清晰的想翻起了,某一个夜里丈夫半迷糊时说的话,云长说,这世上,真没牵绊的,能又几个?

这边云长道:“男儿志在四方,何况如今国难当头,组织上要求,各乡庄的年轻干部皆上的,我若不去,不就是缩头乌龟?”

云长道:“可好队伍(注)离家不远,我也可经常回来,两头都顾的到。”

外头春分不知道还在忙些啥,里头福巧静靠着云长听说,初孕的也困顿,在丈夫的暖怀里,就混沌着睡,初时却是一场短暂虚梦,浑身踩了棉花里般的不稳妥,幸好身边有个暖靠,结实安全,福巧靠紧了,才终放得心来好睡。直至清晨雨停醒来,窗外早鸟叽喳,身上薄单盖的正好,身边的傍人却已不在,一阵的空凉,一夜的贴亲相靠,倒恍如一梦般。

二十二,手心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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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长此回走的第二日,春分晕闷躺了一日,滴水不进的,云梧慌的拉来了隔壁的二爷,福巧道:“娘昨夜里没睡的。”

季老二看着春分面色蜡黄,就要去请大夫,春分这时却起来拦道:“别,别。”

春分道:“云长才走,娘就去请大夫大夫,说出去,惹人笑柄。”

春分道:“我就是昨里睡不着,现今才觉得头晕啥也看不见的,歇一下就好。”

虽这样说,但自那日春分的身子就渐弱,心口也每日夜里叮咚狂跳,总是虚快那么一些,喘的急了,需要手紧捧着。

身子不爽,但每日里早晚,春分养了个习惯,早起晚归的,总会在庄子口望上一望,远远的眯了眼睛的细看,春分对福巧说:“说不定哪日里我儿回来,就正巧被我等着了呢。”

8月里烈热,福巧大腹便便的,满身的热肺。季老二在得了云松的信后就再没入的城过,有入城的相邻远望见过云松,说走在二黄前头,眼瞧着气派的,脸倒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又呸一口,说:“人模狗样”。

自此季老二人前更是寡言沉默,只认真候起了老时的瓜田,肥田料的精心,到知了都晒熟了的时日,季家的甜瓜倒是一个算一个的水灵,特挑来几个溜圆的,切了给福巧吃,荫甜的,大肚子贪食,半个一个都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