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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26)

“啥是织造?”

“就是个官名。”

福巧道:“那是官家小姐啊?”

云长笑笑说:“皇帝早没了,哪还来的官家?小姐倒是小姐,从前上学,总还有个老妈子跟着,她没办法,钻了狗洞才甩的了,再跑来跟我们会合。”

福巧倒不常听云长说城里学堂的事,笑道:“和你们?和你们会合了干嘛?”

云长想起往事有些神采的,道:“那时候,我们一帮同学,办了份报纸,当时可红火,我啊,是那领头的!”

福巧上下瞧一番云长,道:“是吗?娘可一直说你念书乖的,原是个淘人!报纸是做啥用的?可是木匠玩意?”

云长正回忆到兴头,听妻子这样一句,笑起来,一笑之下,却忽又有了些意兴阑珊的懒心,不想去多过解释,抚一把妻子的头发,说:“差不多,往头里说,都和木头有关。今累了,就睡吧。”

息了灯,福巧被丈夫搂了,又问:“那安老师这好家势的,还跑咱这来做先生?”

云长已眯瞪了,模糊道:“她是想按着自个欢喜的法子活。”又说,“只不过,总有牵绊的,你看,这不又回去了。这世上,真没牵绊的,能又几个?”

福巧听着丈夫说,无由的就觉得心口掠过一阵闷,又问:“那她,还会回来的吧?”

再看云长那端,却已经是闭了眼睛睡熟了的。

福巧无趣,也转躺下。暗静夜里,云长倒半开了眼睛来,脑子里转想着的,是安同慧走之前,撅着不甘的嘴对自己说的:“这次不算,下趟,我定不会再给逮着!”

云长笑她,说:“你和你爹娘藏猫猫那!一趟趟的,好玩哪?”

安同慧静望着他,忽然道:“季非鱼,你可变了。”

云长笑道:“你说啥那?”

安同慧摇头道:“我这可不是玩,是志向。老早我可是听你一番教诲,才有如今的闯心,我还当,你应是最懂我的!”

又道:“才多久的事呢,我咋觉得,你隔我,那远了呢?季非鱼,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云长望着安同慧圆瞪着的汪汪秀眼,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低头一笑,拍了一下往日同窗的肩膀,话却出的有些梗,糊涂一句道:“瞧你顶真的样,就是小孩没长大的!”

这是数月前的事了,后来,新先生也到了,是和小安老师的活波可爱不相同但更细心周到的胡老师。扫盲班里福巧几个拔尖的女学员,陈姑娘教导着,上头让帮提着入了妇救会。再后来凤衣出事,凤衣回来,章家喜事,福巧虽出了门子也帮顾着,于是在家事之外的时间,皆是鼓满。幸云长支持,春分本就疼媳妇,见家里仍旧条理,儿子又没话,也就不说了。

二十一,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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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长走的第七日,季家老二冷了脸家中劈柴。

云梧掩了耳朵,叫道:“娘,二叔劈一早上了,这是做啥?如今这天,又不缺冬柴!”

春分耳听着不绝的铿锵斧头声,叫福巧:“你去看看去,这年纪的犯傻,再下去,别崴着腰了。”

福巧搁了手头的活,手擦擦,说:“哎。”

谁知春分挥手又叫:“大巧回来,还是,算了。”

叹口气,春分道:“他心头有火,不忙点啥的,也挠心。”

福巧听了,也抿嘴不响。

谁也不曾想,久没信的云松,此次来的家书,却是晴天霹雳般。

当日里,季老二不相信的指着信再问一遍:“啥?先生,您不是看错了吧?”

胡老师面无表情的,说:“没错,您不信,可再叫别人来念。”

季老二闷着,扯着那一张轻飘飘的信签横过来倒过去的看,又睁大了眼对着春分道:“嫂子,你可信?我家松投了小日本?那,那不就是二,二黄(注)?”

春分也是难以置信的,但望着胡老师已掉身走,心头已是知晓,刚劝说:“那也不尽是,不是说,只是拜了啥小日本的啥教,教授做老师嘛……”

才说了,那头,季老二已是将信一拍在地上,恨了说:“啥授!禽兽!他老爹我,不是命大跑的快,城外头早叫那小日本的铁鸟炸飞了尸骨不全!他小子倒好,拜日本人做老师,还有脸回来!回来干啥?俗话说了,一日老师终身父!他都认了小日本做爹了,回来不就是让我丢尽了老脸,不留我活路啊!”

春分见小叔已气的脸红脖子粗,眼睛都爆了血丝的,忙叫了福巧扶,说:“快搀了你二爷,别气出个好歹来!”

福巧才过去,季老二手一挥道:“别管我这没老脸的!”

福巧没曾想二爷气力大的,被推的身子一偏,竟是一阵头晕目眩,脚底下一颤,手一拉身边的小姑子云梧,胃头一酸就要作呕。云梧见了嫂子这样吓了一跳,叫道:“娘,你快看嫂子是咋了?”

福巧的模样让季老二也是一慌,怕是自己老蛮力的碰着了侄媳妇,只见福巧掩了嘴,才说了句:“我没大事。”却又是一阵酸气的涌,直冲到门外呕去,春分纳闷看着,忽然惊喜道:“巧啊,你莫不是有了?”

云梧不解的看向母亲,下一刻也悟过来,上前拉了福巧道:“我是要当姑了?嫂子,是不是真的?”

福巧腼腆笑笑,说:“还早呢,可得年底。”

春分拍腿道:“你这傻孩子,怎不早说?云长可知道?”

福巧腼红了面摇头,说:“他要知道了,可得挂心,反正不久就会回来,回来自会知道。”

春分听了,看着还是个大丫头的媳妇,心里是着实感激了福巧懂事,拉着儿媳的手,说:“这初几个月,胃口定是不好,怪不得瞧你吃少了,肚子里却是耽搁不得的长,才会头晕眼花的。”

叫云梧,道:“这才吐了,快给你嫂子打个蛋花汤掂掂去。”又说,“再吃不下,也得吃些,如今可是两张嘴巴。”

季老二刚才才一把恼火的,如今见季家门添了喜事,也是欢喜的,想到哥哥早亡,如今侄儿也是成家立室,再想自己的儿,心头立即滑过了“造孽”二字,又是一阵悲怆。心里悲喜怒忧的,更加烦闷,只觉得要快找个事做发泄了才好,说了句:“这大好事,我这就杀只鸡去!”就奔出去。春分喊都来不及,福巧道:“娘,怎好叫二爷这破费的?”

春分眼光跟着那张被风远飘到院子里已泥泞的家书,说:“就让他杀。”

福巧听了心也是沉,晓得不该问,但还是问出来:“娘,小叔,真是做二黄了?”

春分咬了唇,说:“要我说,云松那孝顺的,我不信。”又瞟一眼信纸,深吁一口气,说,“可是,铁证如山哪,还是他亲笔所写,你叫那辛苦当爹又做娘供他这般大的人,怎受得了?”

福巧有孕,与季家,章家,都是喜事。大姑娘双身子回娘家,阿藤也早让宰了只鸡炖了,盛足了两海碗的汤水,堂家同是双身的凤衣也一并叫了来补。福巧娘笑了说:“巧是巧的,你俩从小亲的,如今又成姑嫂,眼下连生子也是凑近日子,可见缘分真是天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