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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11)

算起来白家大姓里白立坤的辈分应是凤衣远了八只脚的表叔叔,野猪白拍拍胸脯说:“滴水不漏的怎不行?表哥好人才的,我这是,在帮我大侄女找个好归宿,待事成了,她还不定敬我几杯谢媒酒呢!”而后这事如个坏蛋一般黄了,今日这遭,又彻底冷息了季运昌的那一颗忐忑心。

果然,有一些人和事,是无法替代的。

就像妻子魏安娇呲鼻总说的:“就你?还抵不上我表哥的一根手指头!”

一样的道理。

只是比他好的是,魏家小姐,从不掩饰她对她那个表哥的膜拜喜爱,自己却不成。

这是不一样的,于此,季运昌对厌恶着的妻子,又是羡慕的。

季运昌是怎样的人,他的嘴唇像他戏子的娘,笑起来红润绵薄,一张脸凭心说是俊的,只是两根眉毛倒挂杂乱,破出一派颓现,不笑的时候,却是极凶相的,初生下的时候,她娘曾找了个道士推算,道士说:“此子,天生横命!”

当时六姨奶奶听了急问道:“这怎么说?”

道士沉思了会说:“横命多坎。”

六太太急了问:“那可有解?”

道士摇摇头,说:“非劫乃命,无解。”

六太太六神无主说:“那不成,我请了你来,你必要我个交代!”

最后六太太得了一把玉锁,据道士说是从太上老君那请的,难得的很,姨太太喜滋滋拿给老爷子季耀祖瞧,季老爷细观了半天怒拍了下桌子,说:“这不就是一破石头?”又说:“横命?还竖命呢!我儿又不是螃蟹!”

但六太太就是信了,硬把这用一个月私房换来的小石头系在了儿子的头颈上,季运昌奉母命这一戴就是二十年,一直把一块翠石头戴成了个薄白的,殊不知,这样的小石头,那道士的小布袋子里,一捞一把。

道士叫陈丰,白日里串卖假首饰,闲时串当算命的。

陈丰是合庄秀才白仲文的同窗,给季大少爷算命的当天,顺便找了白仲文吃酒。

两个人吃螃鸡下酒,蘸了流姜黄醋,啧啧喷鼻的酸香,陈丰唆一根螃鸡腿,说:“我一早就掂着这顿螃鸡了!”

白仲文笑笑,陈丰在求学上不甚上进,玄黄地理的嗜好见解倒是颇对白仲文的胃口,白秀才见到陈丰随身拎的一袋假首饰,说:“陈兄还在卖这个?”

陈丰说:“啥赚钱的,我都卖!"

随手取了一样出来,说:“送给白兄府上的女眷,不值钱的,别嫌弃了!”

白仲文望望那裹了银色的一点青翠宝石色,笑笑说:“这倒合衬我那妹子。”

不久之后,一次集子上,陈丰在算命摊子上一抬眼望见了坐前女子鬓边似曾相识的朱钗,便晓得了她是谁。

“小姐问什么?”

女子面容温婉,言语羞涩轻小,说:“问,姻缘。”

机缘,有时候,巧的真像是天助手,而之后的走向,却并不都是看戏人期待中的预计。

很多年后陈丰遇见了一个人,他觉得见过,却总是想不起是谁,后来,他在那人留下来的东西里,找到了自己寻找许久的一件东西,却是后悔莫及。

1962年的三年自然灾害中,陈丰患痢疾而死。

这些,都是后话了。

陈丰所言的横命之人季运昌,实则自小却是个阴郁的,自小到大他娘没啥别的爱好,只是爱摸两把,老头子不在更是肆无忌惮日夜颠倒,儿子也不管了,单放在一间华丽丽的屋子里吃的喝的玩的统搁满了,所以小时候的季运昌极少说话,也没什么人与他说话,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磕巴。

陈丰的胡言乱语,倒也瞎猫碰上死耗子说着了一点,就是季大少爷在幼年时不甚撞着了父亲季耀祖的一件隐晦事,被吓的大病一场险丢了小命,这也是,季耀祖同意将独养儿子养在了别处的由因,如今该忘得都忘了,往事皆成了黄土,只那条被吓硌楞了的大舌头,却永远的,留在了季运昌的嘴巴里,这是他的隐晦,也是他的根结,所以很多时候瞧着,这位大少爷总是沉郁着默默不语的,这点偏就是魏大小姐最恨的痛点,烦的时候,那位娇惯女会摔东西,啪啪响的,魏安娇说:“再不出点声,我不是被憋疯就要被憋死!”

其实,季运昌,何尝不是一样呢。

季大少爷一直觉得,这段婚姻,严格说起来,应是父亲和岳父真正的结合,与其他人,都是无关的。季耀祖晓得他的苦处,也安抚,说:“我儿,且暂忍着,咱请来的菩萨是为了自家也能沾个金身,有朝一日过了通天河,毁木拆桥就自是咱自个说了算!”。

家里搁了尊金刚女菩萨,季运昌还是觉得外头好,就像白立坤说的:“小赌宜宜情,小嫖养养身,那么,日子也就不再那么难过。”

原来总觉得这表弟日子过得混账,现在想来,是这个理吧。

季运昌想多了,瞌睡也上来,翻个面想睡,却觉着什么不对,头一空,戴了小半辈子的那块玉,没了。

这一天赶了不少路,季运昌自己都不晓得是哪时哪地落的,虽不是块好玉,却是生来熟识的,这一落空,季运昌颇不自在,心里想着这事万不能叫那大惊小怪的娘知道了,又想着,这一日,真是注定的,要空落落了。

九,留客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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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沟庄这一头的章家门这日里却因为福巧的回门合家融融的,小菜布了一整圆的大台面,福巧想好朋友高兴也拉了凤衣一块,白凤衣脸面还略施哭肿,但强笑起来,也看不太出来,只觉得那面孔,更显得憔悴透明了,没睡好似的。

堂家的几位亲戚都来了,二堂家的嫂子顺是个闲叽喳的,耸了一把小新娘子,笑道:“姑娘,新姑爷还体贴不?”

福巧望一眼云长,脸落了羞红扭捏的笑,推一把二嫂子,却也不说,云长见妻子如此,底下拉了拉手问道:“咋啦?”

这一幕巧给顺望进了眼里,扑哧的笑,大声说道:“姑娘福气好,姑爷真是体贴的!”

福巧瞬间脸更红迫,立挣了云长的手转了脸,阿藤笑道:“老二家的就饶了这薄面孔的吧!”

又说:“我家大巧做了人家媳妇,倒真比从前水灵了,像个娇娃娃了!云长,是你□的好!”

云长垂目微笑,“奶奶!”福巧一抹羞色的,狠夹了一筷子的菜进了祖母的嘴巴,说:“您快吃快吃吧!”

一对新人回门子相亲相爱,凤衣一边坐着,却觉得冷,抬头对了给自己夹菜的福巧娘牵笑下,那口中美食不知怎么却如嚼蜡,此刻一个小影子自凤衣坐的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个不慎啪的撞了头,乒的一声响,凤衣吓了一跳,一看正是章福祥的哑儿子大牛,凤衣问道:“怎么样?疼不疼?”

大牛揉了自己的头,大圆眼睛溜溜望着凤衣,又往往凤衣脚底下,凤衣低头看,自己的脚边,是一颗小圆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