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
我长大了。
我成了一只虎虎生威的流浪猫。
那片草地,成了我的天下。
有时候,会有人送鱼骨头给我吃,有时候,我去偷。
有一天,我遇见一只黄鼠狼,它很小,它的妈妈刚死,它只有自己去偷鸡。
我怜悯它,觉得它和我一样,孤零零的。
我说:“你吃鱼吗?我们一起去偷。”
黄鼠狼说:“我最喜欢吃鸡,不过,鱼也可以试试。”
在饿到没有选择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了。
我带着黄鼠狼一起去偷鱼,我瞄准了一户人家,厨房里,有刚刚做好的糖醋鱼。
我的身手很快,很快得手了,鱼的味道太香了,浓香塞满了我的鼻子,我闻了又闻,把鱼叼在嘴里,洋洋得意的让黄鼠狼看。
这时我听见它叫:“当心后面!”
我扭头就看见一只大狗向我扑过来,我奔命的跑,然后串上了一棵树。
但是,我发现,我的鱼没了,就在刚才,它明明还在我的嘴巴里。
我扭头看,鱼还在我的嘴巴里,而我,在大狗的嘴巴里。
天黑了,黄鼠狼含着眼泪,用爪子刨了一个坑,我站在旁边看,叫它,它也听不见,拍它,我的手是透明的。
我看见它的爪子刨出血了,于是我帮它一起挖,帮的到帮不到,我的心意还在。
我们都很累。
我看见黄鼠狼把我的尸体拖到坑里,慢慢的埋起来,黄土盖面。
黄鼠狼说:“猫兄,我娘说过,入土为安。你好好投胎去吧。”
我死了。
我入土了。
但是,我没有投胎。
我拱着半透明的身体,在房檐大树间穿梭,我还是去偷鱼,我可以穿墙而过,直接去拿,再也没有狗来抓我,不过,现在,我只闻闻鱼的味道就可以,我把它的味道吸走了,别人烧的再好,也不会好吃了。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我还是可以看到太阳,可以躺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面,也可以飘在云端。
虽然我还是孤独一个,但是至少,我不会饿了,也不用再害怕。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我的永远了。
然而有一天,我又被抓住了。
我被套在一个口袋里,那么薄的口袋,任凭我怎么撕扯扭动,也挣脱不出。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有佛缘的猫魂,真是少见!”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主人的声音,那么洪亮和年轻,飞扬着,一瞬间,焦躁的我,竟然想着,看清他的容貌。
我睡了,我又醒了。
我醒来的时候,主人正在帮我洗澡,我的身边尽是醉人的香花,我看着黑乎乎的水,再看看白乎乎的我,又看看帮我洗澡的主人,他的神情温和,手势轻柔,他说:“我的猫,要干干净净的。”
他说:“死猫,以后,你要和我在一起。”
我又活了。
有了一个新的身体。
并且,还有了一个,和我在一起的人。
主人是我出生到现在,第一个,给我挠痒的人。
主人说,我置之死地而后生。
从此,他叫我死猫。
我也有名字了。
我的主人,是个道士,他和许多道士住在一起,但是,他独来独往,只带着我。
主人很爱干净,天天洗澡,也给我洗。
世上,没有一只猫是不恐水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给我洗澡,轻轻的给我挠痒,即使我内心恐惧着,但因为那份惬意和柔软,我忍耐着,甚至,喜欢着。
原来,害怕,并不等于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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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都说主人是坏人,但是他们求主人办事的时候,又把主人当成一个神。
我眯着眼睛在旁边看,看着这些所谓的人,是多么的心口不一。
是坏人不怕,最怕的是,明明是坏人,还长着一张慈悲的嘴。
主人有一个密室,密室里有很多小瓶子,每一个小瓶子里,都装着一个魂魄。
主人说:“这都是有罪的人。”
又说:“我收留了它们,我也是有罪的。”
然后,他摸我的头,说:“我不值得任何人和我在一起,幸亏,还有你。”
密室的里面,还有一间小密室。
我的任务,就是在夜晚,看守着那扇门。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只是听到,月亮升起的时候,里面传出小小的歌声,声音有点低,听起来,像雨打在沙子上。
我喜欢这声音,每天竖着耳朵听,然后,看着瓶子里那些扭曲的魂魄,痛苦的打着滚。
这时候,我知道,主人,就站在门外。
但是,他从不进来,月凉如水,夜夜如此。
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主人的师傅死了,换了个大胖子管事。
有一天,我发现,主人房间里的东西都给人抬走了,主人坐在一张席子上,叫我,他说:“一天一地一席,还有你,足矣。”
东西没了,房间空旷,月光照进来,有水的香气。
主人开始变的足不出户,每天,只喝一点清水,因为,每天送来的饭,都是馊的。
我偷鱼回来,轻轻搁在他的脚边,他抚摩我,说:“死猫,你自己吃吧。”
我看着主人,他瘦多了。
东西没了,主人还是每天把房间扫的纤尘不染,晚上,就着白色的月光,听着密室里浅浅的歌,他在地上写字,密密麻麻的小字,把整张地面都写满了。
然后,每一个夜晚,再重复的描摹。
我看着主人一遍遍的写,想着,主人为什么还不走?
主人看着我,说:“我知道你想的,人有根,我的根在这里。而且,,,,,,”
主人不说了,同时,我也听到了,密室的歌声,忽然停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像被揪一样疼了一下。
我们,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但是,这样也好。
白天的时候,主人喜欢抱我晒太阳,主人说:“死猫,如果你会说话就好了,否则,我真怕时日长久,我也会忘记说话。”
我把主人的话记在心里,每一天对着小水洼,努力的练。
很久之后,一个下雨天,主人把手伸在屋檐下,说:“下雨了呢。”
我也把爪子伸出去,说:“是啊。”
我会说话了,主人很高兴,晚上,他就教我念地上写的字。
我才知道,那是道家的清净经。
主人说:“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自:清净经>”
没有东西吃,主人喝水,我只能出去偷鱼。
我发现,城里出事了,人心惶惶,没有一家人,有做好鱼的心思了。
很多人,都在打铺盖准备逃走。
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跨着刀的兵神经兮兮的走过。
整座城镇,安静的,连叶子落下,也能惊起几只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