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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不善(48)

林温温一个激灵睁开眼,困意全无。

她本来安慰自己,只当顾诚因发酒疯,可此刻夜深人静,她又将白日里的事仔细回想一遍,结果越想越怕。

顾诚因当时身上虽有酒气,可看他面色与说话时的状态,好像没有一丝醉意,那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她当时直接拒绝,又将话说得那样直白,会不会惹恼了顾诚因……

林温温蹙起小眉头,咬了会儿指甲,倏地又哼了一声,他顾诚因考中状元又如何,这里可是国公府,由不得他胡来!

这般想着,林温温心头慢慢松快了些,可一合眼,顾诚因那坚定的眉眼又出现在眼前,就好像如果当时她敢点头应下,顾诚因就一定能将她和宁轩的婚事搅散,让他俩顺理成章的成婚似的。

顾诚因有那么大本事吗?

林温温暗忖时,不由回想起安平县主。

县主连春闱都能插手,掳走顾诚因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就让顾诚因跑了呢?

林温温想不出来,她的小脑瓜不允许她想这么复杂的事,反正,她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顾诚因这个人,她是一点也不了解。

这个长夜,注定还有人无法入睡。

流景院的案几上,点了两盏灯,顾诚因虽然刻苦,但也极为爱惜眼睛,他很少会在这样的深夜伏案看书,今夜,午时已过,他却还在抄书。

他最开始拿出《诗经》抄,结果没抄几行,一句话便闯入视线——温温恭人,如集于木。

顾诚因指尖倏然顿住,望着那两个字他凝神许久,最后一把将书合上,顺手又取一本盛安诗集来抄。

然不到片刻,他又停在那里。

“克己温温,秉心翼翼……”

他轻念后,合眼深吸一口气,直接翻到中间,继续抄。

“玉温温以呈器兮,因砆砆之争辉……”

翻走,再抄。

“贤士胜朝晖,温温无冬春。”

“温温士君子,令我怀抱尽。”

“温温独游迹,遥遥相望情……”

也不知是上天故意作弄,还是盛安这些诗人词语匮乏,顾诚因随意翻一页,似乎都能看到那两个字。

他本就心不静,才会过来抄书,结果越抄心绪越乱。

秋夜的寒风从窗缝钻进屋中,烛火跳着跳着,熄灭了。

黑暗的小屋里,案几后的那个人,扶着额低低笑了。

第二日天刚擦亮,青才打着哈欠将门推开,朝睡房的帘子那处瞥了一眼,

平日这个时间,顾诚因应当已经起来准备练功,待练完功以后,他才会用早膳。

可今日帘子那边是静悄悄的,似乎顾诚因还未起来。

青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将顾诚因叫醒,毕竟于顾诚因而言,这些年他从来不会错过晨练,哪怕是之前失踪回来后,他早晨也要练功,只是练不了胳膊,便会练些腿脚方面的招式。

“郎君?”青才唤道。

帘那头没有任何声音,青才又唤一声,还是无人反应。

顾诚因平时睡觉极轻,不可能在他两次出声后,还继续睡着。

青才心下担忧,抬手掀开帘子,一个身影就坐在案几后,将他吓了一跳。

小屋虽暗,但那身影青才再熟悉不过,知道顾诚因无事,青才松了口气道:“我以为郎君还未醒,既是在抄书,我便不扰郎君了。”

说完,青才落下帘子,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地眉心紧蹙,又将帘子掀开。

那身影只是伏案坐着,纹丝不动,就好像被定住一般。

青才当即取出火折子,走到案几旁点灯。

屋里瞬间明亮,青才忙去看顾诚因,他色沉沉,眸光冷冷,一看便是一宿未眠。

青才又轻轻唤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说话,只那视线落在面前的那张纸上。

青才也随他看去,那是整整一页的“温”字,密密麻麻,有许多都重叠在了一处。

“郎君……”青才一开始的确有些吓到,可意识到这些字代表何意后,他开始心疼,轻声劝道,“女郎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三娘子她……”

“日后不要说这些。”一直沉默的顾诚因终于出声,许是一夜未曾饮水的缘故,他此刻唇瓣泛白干裂,唇角处还裂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朝外渗着血。

青才知道,郎君在意三娘子,怕她被旁人编排,所以总会叮嘱他不要乱说,他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从未在外面说过这些。”

“当我面更不要说。”

顾诚因声音干涩低哑,终于将视线从那密密麻麻的温字上移开,他慢慢抬眼,看向青才,“林温温,她从未喜欢过我。”

青才愣住,“不、不可能啊,三娘子那样在意郎君,对郎君那般好,甚至连……”

顾诚因合眼低笑,舌尖慢慢舔舐着唇角的血迹。

“她是可怜我。”

说罢,顾诚因拂袖起身。

他走到柜旁,将柜门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匣,将它放在桌上,随后返回柜前,又将她送给他的那些管帽,衣服,鞋靴,腰带,玉佩……

不管林温温如何想,她的的确确对他好过,也为他做了太多太多,便是这不源于喜爱,只是出自同情与怜悯,他也不该怪责她……

他,应该祝福她才对。

天色渐亮,顾诚因抱着一箱东西,朝凌云院的方向走去,他再见她最后一面,将东西亲手还给她,好生与她表达歉意。

他昨日不该让她受惊,是他唐突了。

至于那流景院里的桌椅床柜,那些待月底他搬去府邸,一样也不会带走。

青才跟在顾诚因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两人一起来到凌云院的一道侧门处,顾诚因没有露面,青才上去叩门。

守门的仆从见过青才,以为他又来寻珍珠,便对他道:“珍珠不在,方才随着三娘子去南苑了。”

林温温昨夜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晨起用早膳时,冯氏见她气色不好,又责了她几句,林温温心情更加烦乱,便借着饭后消食,跑去南苑躲清闲。

南苑有一片湖,虽不如县主府的大,却十分通透,林温温坐在湖边,折了一条干枯的柳条,那柳条抽着湖水。

珍珠见她眼下乌青,又闷在那里不说话,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三娘,夫人说得也有道理,眼看婚期将至,你若不好好休息,将身子拖垮了,岂不又要耽误时间,再说……”

林温温听着听着,开始落泪,一把将柳条丢入水中,“珍珠……呜呜呜呜……”

她直接抱着珍珠便开始哭,“我实在不想憋着了,我太难受了,我感觉我要被折磨死了……”

她从前看话本的时候,还笑话那些有吃有喝,却郁郁而终的人,如今她算是体会到了,原来心里有事,的确能将人憋死。

珍珠可谓是和林温温一起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再熟悉不过,她自然能感觉到,这一年多,林温温心里藏着事,可林温温不说,她身为奴婢,自然也不敢逼问,如今见她自己要说,珍珠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