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从前虽不常进宫, 却也来过几次, 宫里的摆设结构多年不变,凭着记忆,她也能很轻松的在这黑暗中游走。
她记得……再往前面走,就到长春宫了。
菱歌脚下不停, 心却渐渐揪了起来。
她脚下一顿, 见四下无人, 才继续朝前走去。
果然,走到石子路的尽头, 转过假山,长春宫便在眼前了。
这里僻静得很,宫门紧紧锁着,连“长春宫”的牌匾都寥落得紧,闲闲的挂在门廊上,借着月光,能看出上面积了一层薄灰。
没有宫灯,也没有守卫的人,也就只有这一座冷寂的宫殿而已。
菱歌心里发酸,脚下也如灌了铅水一般,挪不动步子,只是静静的望着这牌匾。
五年前,这里可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啊!
而如今,所有的记忆都连同那个寥落的人一起,被锁在里面了。
倏地,里面隐隐传来笛声。
“太子……哥哥?”她的嗓音有些哑。
没有人回答她,只是笛声,也只有笛声。
“沈姑娘。”有人在她身后唤她。
菱歌一惊,赶忙收敛了心情回过头来。
“高公公?”菱歌方才在宴席上见过他,他是陛下身边的掌事太监高潜。
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做事已十分老道,也正因此,才能被选在陛下身边侍奉。
高潜道:“此处偏僻,沈姑娘大约是走错了路,奴才特来引姑娘回去。”
菱歌道:“我正愁不知如何回去,有劳高公公了。”
高潜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便转过身去,引着菱歌向前走去。
菱歌跟在他身后走着,心里却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的抬眸觑着他的神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了,似他这般常年在宫中浸淫的人,自是不会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的。
菱歌只能硬着头皮随他一道回到了避水亭。
她有些不安的坐回位置上,盘算着若是陛下问起,她该如何作答。
果然,陛下见高潜回来,便道:“事情可办完了?”
高潜点点头,道:“陛下放心。”
陛下幽幽问着,声音隐在了骤然响起的丝竹之中。
菱歌见他远远的看了自己一眼,赶忙低下头去,还好,陛下并未问起她。
“既然知道怕,就该收敛着些。”
陆庭之冷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菱歌捏着果子的手顿了顿,含混着道:“我不爱看这些,便出去透透气。”
陆庭之没说话,目光却扫过陆盈盈等人兴奋的脸。
菱歌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抢白道:“应天自是比不得京城繁华,我虽没见过这些,可私下里却是更爱安静的。”
陆庭之把玩着手中的酒盏,道:“是么?”
“自,自然。”
菱歌来了京城没多少日子已出去逛了好几次,说出这话来便有些心虚,还好,陆庭之并未问下去。
菱歌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宋九安带着宋将离等庶女走了过来。
宋雅芙警惕地攥紧了衣裙,陆盈盈忙护在她身前,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宋九安停在宋雅芙面前,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道:“丢人现眼!来了也不知道要去向父亲请安吗?没得让旁人笑话!”
宋雅芙自小被责骂惯了,一见宋九安,再有主意也全都忘了,只怯生生道:“是父亲要赶我出门的。”
陆盈盈不敢忤逆长辈,便只恨恨的瞪着他。
宋文清站起身来,温言道:“兄长,这里是宫里,再如何也不该在这种地方教育孩子,更何况,这件事也并非错在雅芙一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九安有些急躁,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陆辰安和陆予礼都做好了准备,若是他再有什么出格之言,他们就算落个不顾孝悌的名声,也要把他按到陛下面前。
“宋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陆庭之淡淡看过来。
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目,就足够众人胆寒了,连在献舞的舞伎都险些乱了步子。
宋九安赔笑着道:“庭之啊……”
陆庭之眸子一寒,宋九安赶忙改口道:“陆大人,雅芙这丫头气性太大,我不能不管教她啊。”
陆庭之看向他,道:“宋大人如此说,是来问我陆家的罪了?”
“不,不是,当然不是!”宋九安否认道:“陆家替我照顾女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此次是特来感谢的,特来感谢的……尤其是要感谢陆大人呢。”
陆庭之道:“我未曾照顾,不敢居功。倒是两位叔母很是尽心,宋大人要谢,也该谢她们。”
“这是……自然。”宋九安不情愿的看向苏纨和宋文清,堆着笑脸道:“多谢苏夫人和小妹。”
苏纨道:“宋大人不必客气,我们也是尽尽做长辈的本分罢了。”
宋文清白着脸道:“兄长也该收敛着脾气,这样冷的天,无端地把孩子赶出来,若非陆家帮扶,雅芙连今日来赴宴的这身衣裳都凑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道:“若非陆家上下关怀,只怕今日让众人笑掉大牙的就是宋家了!”
宋九安这才细细打量起宋雅芙的衣裳首饰来,发现她从头到脚的行头果然都是新制的,而且价值不菲,远比宋雅芙在宋家时穿得体面。
宋九安面上有些讪讪,倒是他身后的宋家庶女们羡慕起宋雅芙来。
宋九安官职不大,在京官中只勉强排得上号而已,因此宋九安虽宠她们,却也没有多少银子给她们花用,平日里她们也算是掐尖,将宋雅芙这个嫡女远远的比了下去,如今瞧着,却大不如她了。
宋朝颜幽幽道:“难怪长姐不愿回来,姑母待她也太好了,不说旁的,便是她头上这支紫玉钗,便是我们不能有的。”
宋将离赞叹道:“是啊!”
菱歌听着,心里一咯噔,刚想打岔,却见陆庭之的眸光已然一黯。
他望着自己,唇角凉薄的勾起,看得人心底发寒。
“陆……”菱歌一语未了,他便已站起身来。
众人见他起身,都住了口。周遭的空气也因此而凉了几分。
“宋大人,”陆庭之陡然道。
“是!”宋九安下意识的应道,全然忘了自己是陆庭之的长辈。
“本官近来总觉得周遭聒噪得紧,不知大人能否为本官解忧?”
果然是陆庭之,不怒自威。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宋九安却已汗流了满面,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这……容我想想……”宋九安道。
陆庭之淡淡道:“大人尽可慢慢想,只是本官一向没什么耐心。”
宋九安道:“下,下官想好了……下官这就带这几个不懂规矩的丫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