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错的吗?”
傅云禾试探着看向了自己的那双三寸金莲,“我也不想裹小脚啊……真的很疼很疼……”
沈听肆轻轻揽着她的背拍了拍,温声细语的哄着,“没事的,不怕了,大哥在呢,有什么委屈都给大哥说。”
“呜……”
或许是眼前的人太过于温柔,也或许是刚才受到了太多的委屈,又或许,是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傅云禾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沈听肆,无声的落下了泪。
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整个人都在颤抖,泪水在眼眶里肆意的喷涌。
女孩的情绪几乎已经压抑到了极致,从她指缝间溢出来的哭声像猫儿一般虚弱,几不可闻。
那是长年累月的严苛礼教养成的习惯,就是连哭都不敢放大声音。
对于傅云禾来说,哭泣除了换来责骂,并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从被迫缠了足,再也无法跑跳开始,她已经有多年都不曾如此肆无忌惮的哭泣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已经足够坚强,但却在听到沈听肆那一句“不怕”以后,泪水决了堤一般止都止不住。
沈听肆也没有动作,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傅云禾哭。
9999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怎么不知道,宿主还挺会哄小姑娘的?】
它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如今竟敢调笑起自家宿主了。
但沈听肆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冒犯,他只是勾了勾唇,一本正经的说道,【亲妹妹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哄一哄,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9999:【……】
算了,当它没说。
“嗝~”
傅云禾哭够了,身体抽搐着打了一个哭嗝,她方才哭泣并没有出声,只是自己默默落泪,此刻,这一个哭嗝在安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
傅云禾愣了一瞬,随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沈听肆,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嗯,”沈听肆自动的将傅云禾的哭嗝给忽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绣着青竹的手帕递给她,“擦擦。”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傅云禾的情绪也冷静了下来,她微红着脸,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让大哥看笑话了。”
沈听肆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因着这一双小脚,傅云禾走路是十分艰难的,一般人家的小姐身边都会配着一个身强力壮的抱娘,专门在缠了足的小姐们走不动道的时候抱着她们。
但傅云禾七岁开始就不让抱娘抱了。
她走路很慢,需要丫鬟搀着,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点了灯笼也不是很明亮,沈听肆担心傅云禾摔着了。
可傅云禾却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她的情绪虽然稳定了下来,但是一颗心还是在阵阵发痛,她想要自己走回去吹一吹冷风。
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沈听肆没有再劝,只是关切的提醒了一句,“那你走慢点,注意安全。”
傅云禾脸上露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抹笑容,“好,我会的,谢谢大哥,大哥不用替我担心。”
走到后院女眷居住的地方,但距离自己的院子还有一截距离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两名女子。
那是傅烆的姨太太生的女儿,傅箐慈,比傅云禾小一岁。
可偏偏却未曾裹脚。
因为在他们这种世家大族里,只有同样需要嫁入高门大院的正妻生下来的女儿,才有资格裹脚。
傅箐慈这种姨太太生的孩子,是没有那个资格的。
傅云禾曾经无数次的羡慕傅箐慈拥有着一双正常大小的脚,能跑能跳,可母亲总是告诉她,傅箐慈那样的一双脚,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只有她的这双三寸金莲才能够嫁进盛家,才有资格成为盛子昂的妻子。
可就在刚才,她坚信了十几年的信念,被盛子昂亲手给打碎了。
傅箐慈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哟哟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的二姐姐吗?”
从小到大,傅箐慈耳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的二姐姐是嫡女,你争不过她。”
小的时候她看到傅云禾缠足的时候也哭着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希望她也能够给自己缠足,可姨娘却冷眼告诉她,她没有资格。
她一直都无比的羡慕傅云禾这双小脚,羡慕她可以嫁到盛家去。
可当她得知盛子昂退婚的理由的时候,一抹诡异的悲哀在傅箐慈的心底浮现了起来。
但她很快就把这股悲哀给压了下去,转而变换成了痛快。
她终于,在这一件事情上,赢了傅云禾一次!
傅箐慈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傅云禾的那双小脚,“听说你被退婚了呀?好可怜……”
傅云禾冷冷扫她一眼,没有理会,转而是对自己身旁的丫鬟开口道,“去把大哥喊来,就说三妹妹对于他定下来的退婚的事情有意见。”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傅箐慈顿时就急了,这下她也顾不得继续冷嘲热讽,头也不回的就跑开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傅云禾的胳膊,想要安慰她,“二小姐别生气,三小姐她做不了什么的。”
“我知道。”傅云禾低低的应了一声,目光一直追随着逐渐远去的傅箐慈。
她真的好羡慕,好羡慕傅箐慈啊。
羡慕傅箐慈可以跑的那样快,那样稳……
回到自己的住处,傅云禾将丫鬟撵了出去,坐在床边上,脱下了那双漂亮的绣鞋。
穿着袜子的那双脚格外小巧,捏在掌心真的只有三寸大小,宛若一朵莲花绽开。
傅云禾将袜子脱掉,一圈一圈的将裹脚的布条给解了下来。
埋藏在厚厚布条下的小脚,狰狞,扭曲,畸形,一点都不漂亮。
前半部分的脚掌被硬生生的折断,翻转过来,压在脚心,五根脚趾头在长年累月的挤压下,变得又扁又平,却又恰好填满了脚心凹陷的地方。
傅云禾从未觉得这双脚漂亮,只觉得这仿佛是扎入她心脏的两把锥子,彻底的禁锢了她的人生。
她幼年之时,曾经尝试过反抗,那个时候的她太小了,她的反抗根本没有力量。
十几年过去,她想再次做出反抗。
傅云禾颤抖着,双手抓向了拗在脚心的那五根脚趾头,试图将脚趾给掰回来,掰回一个正常的形状。
可她只稍稍用了一点力气,脚趾处就传来了钻心般的疼痛,疼得她冷汗直冒,浑身颤抖不已。
想要把脚趾掰回来,不亚于把脚上的骨头再掰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