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可以让你们约束住阴气。”叶泉话音刚落,金光蔓延。
一个个从空中飘下来的身影有了影子,看起来和活人没太大区别。只有他们身上破旧的衣裳和武器彰显着,他们并不是现在的人。
洪营长等人吃了一惊。
从村落方向匆匆跑来了几个人,也听到了洪营长的话,大老远急急喊道,“留下来看看吧,前辈们!”
燕洛和路冰一起过来的,看清山谷飘下的身影,只觉得无神论三观咔嚓咔嚓破碎开了。
这里没威亚也没透明柱子,这些人的的确确就是飘下来慢慢显形的……真的有鬼!
但这会不是纠结世界观崩塌的时候,燕洛看到站在山谷前的叶泉和陆少璋,倏忽想起不久前算的那一卦。
燕洛去卜算时半信半疑,尤其是最后算出来的位置,是他找过许多次的范围,几乎没抱找到的指望了。但燕洛听了卜算,还是决定来这附近找了很久,只是始终一无所获,差点怀疑自己又遇上了骗子。
现在,鬼魂真的出现了。
燕洛立正向101营行了军礼,哑声道,“前辈们,我是夏国退役军人燕洛,目前是老兵回家项目顾问。感谢你们的多年抗争守护,你们辛苦了!如今海晏河清,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101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就是夏国现在的军人?看这身板,壮实!”
营里的小战士挠挠头挺为难的样子,“我们做啥了?有啥好感谢的……”
洪营长拍了一下他脑门,回头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们只是做了一个夏国人应该做的事。”
从军那天,他们就对着军旗许下了诺言。
——保家卫国,吾辈使命。他真的做到了,直到死亡,也依然阻止着侵略者的鬼魂。
不死不休。
天边微微亮起一点光,鸭蛋青的天穹上月光格外温柔地洒落,照亮101营战士们的脸庞。
洪营长其实并不是粗豪的汉子,微笑时更像个书生或者队伍中的政委,他挨个看看自己身后的战士们,脚跟一碰,“立——正!”
“敬礼!”洪营长抬手,齐刷刷向对面活着的夏国后辈们回了一礼,“你们建设国家,也辛苦了!”
燕洛翻山越岭找人差点死在路上时都没掉一滴眼泪,却在笑声里,中年壮汉差点哭成了二百斤的傻子。路冰忍着通红的眼睛,哽咽着道,“前辈们,我来记一下你们的名字,为你们找到家人,回家。”
洪营长排在第一个,他笑了笑,眼中闪过怀念,“我叫燕海,海晏河清的海。我用过挺多名字,洪缨,颜晏……家里有个老父亲和妹妹。”
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名,竟有些怯。
看着洪营长,燕洛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差点又想哭了。
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确实找到了奶奶要找的人。
燕洛又难受又气恨。
这些年寻找消失的队伍时,每个有可能的地方他都走过,这里也一样。那年侵略者从正面无法攻入菌省,绕路安南试图入境吞掉,很多老兵都葬身在这一线。
小村离101营最后一次出现战斗的记录地点其实偏了挺远,但按照侵略者的路线看,却又始终在战斗第一线,再往前,就是他们要干掉侵略者夺回来的前线。
由于小村难以找、更没多少战火残留痕迹的特殊性,燕洛只来小村找过一次。加上奶奶和父亲找的那次,就是两次。燕洛走访的时候问过这里的村民,但根本没人提起这里有鬼,有深夜的喊杀震动声。
村里的人明知道这些鬼困在这里,却在他们打听的时候什么都不说,骗过了他们。
奶奶就曾这样,和找寻的人擦肩而过。
第130章 消失的番号(四)
重见天日的这次迎接甚至算不上什么仪式,有些简陋,但他们的心都是火热的。
101营一个个上前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么多年都飘着重复着一场战斗,想起过去的亲人恍若昨日。
“我是李揽胜,嘿嘿,其实叫李铁柱,我打得好要去见首长的时候,营长有文化给我取了新名儿。我婆娘不在了,我儿子让我爹养着,现在……哎呀,现在九十了怕不是也变鬼了!不晓得我有没有孙孙嘿。”
“我是牛铁,家里还有个兄弟……”
“我是王银花,姐姐在……”
“我是石头,家里没人了,我家的枣树可甜了……”
他们想念着亲人,想念着故土。
飘在异乡战场的游子们并不后悔葬身于此,但战斗中尚可以压下的乡愁思念,变成了真切的渴望。
回家——
回家!!!
夏国人,向来是希望落叶归根的。
洪营长,不,燕海看着自己的队友们一个个说出姓名,期待着故乡,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燕海简单说了自己的信息,也指出了他们的骨头在哪。
那年101营诱饵计划失败,他们在山崖边设伏和敌军展开激战。101营一群伤残老兵,人数也没敌军多,杀了一批之后人人重伤。他们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引诱了敌军觉得他们彻底没法反抗之后,抱着敌军一起跳下了山崖。
别看山谷最下面人都进不去,陡峭的顶端山崖裂谷却很大。怪石嶙峋,枯枝断壁,在那一刻,夏国的山水草木都成了武器。
101营固然开肠破肚,一起摔下来的敌军更是遍体鳞伤。他们有的摔死了,有的还活着,气急败坏卡在底部山谷缝隙里,试图爬上去,却上不去,也下不去。
101营所有人的哈哈大笑声回荡在山涧里,久久不散。
山谷中流出的清泉细流被血染成了红色,小河堵塞了许久许久才重新清澈起来。
伤口腐烂,尸体被山间动物啃噬,最后只剩下骨头,跌入山谷,被水冲出来,泥沙堆积着掩埋在了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山谷裂缝入口。
叶泉蹲下拨开泥沙,对别人来说徒手挖掘困难的一片泥泞,她只挖了几下,就露出了下面的一处白骨。
战死的战士们一直在这里。
听着这边的热闹,敌军士兵们也从躲藏的山岩缝隙中探出了头。还在开开心心说着家常的101营,瞬间回头,冷冷看着他们。
敌军士兵们僵硬地双手举过头顶,客客气气九十度鞠躬,“你的,我,回家,阿里嘎多勾杂役马斯(非常感谢)!”
30%的伤亡率足以让一直军队失去战斗力,好一点的50%已经足够让其他人恐惧,但101营、夏国建国前战乱时的许多军队,真真正正战到了最后一人。
一寸河山一寸血,这并不是值得夸耀的战绩,而是满是血泪的痛楚。
一次次重复战斗中,101营几乎察觉不到变化,敌军却被被一次次悍不畏死杀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