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就是家务事,里面牵扯了什么、会不会被妇人反咬一口,大家都不清楚。附近虽然有女孩听得十分不忿,但李海没再动手,吼几句,也没办法指责什么。
“什么时代了,还有人不知道生男生女是男的的锅?”
“彩礼那些钱又没给她,凭什么都让她还啊!”
路人们嫌弃地议论着。
“我在赚钱。”杨小春低声说。
杨小春在火场里快醒来的时候,清楚听到丈夫嘶吼着要救他,丢下他们母女俩提都没提。
从那时起,隐约升起的离婚念头发芽生长,长成了坚定的参天大树。
杨家把她卖了十万的彩礼,嫁妆只带回来了几床被子,杨小春就像被卖给了李家,天然低了一头。丈夫过去跑短途货车,要她一直在家里做饭。丈夫一不顺心就打骂她,女儿出生后一起挨打,婆婆还在的时候一门心思追着生孩子。调养身体的药吃了一份又一份,还是生不出男孩。杨小春被拘在家里,完全没办法做别的。
现在丈夫跑长途去了,她总算有机会出来做事,只要能赚够钱,她就有机会离开。
离开,多好的词啊。
霍林看着她站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女孩影子。
“卖红薯能赚几个钱!赚钱好啊,赚了钱赔了老子十万彩礼,你老子娘你弟弟妹妹要的钱零零碎碎也有个三万块吧,我当你是媳妇给他们花了就算了,你不是了,是不是也该还了?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我做个好人,等全都还完了,净身出户总不过分吧?”
随着李海的话,杨小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李海嗤笑,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脸上,“怕了?知道钱不好赚了?那就回去老老实实做饭!老子周末回来要是看不到你做饭,你给老子等着!”
“我会赚钱的。”杨小春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依然坚韧地挺了下来。
杨小春颤抖着走向李海一步,扶住刚刚险些撞到的烤炉,无视他的存在,再次叫卖,“红薯,香喷喷的烤红薯——”
她仿佛风中摇晃的柳枝,脆弱纤细,却并不肯轻易被折断。李海黑着脸,发觉附近的巡警看过来,只能指了指杨小春,愤愤离开。
观望着的路人走到杨小春面前,“老板,来两个烤红薯。别难过,总有变好的一天。”
杨小春匆忙擦了擦脸,扬起笑脸,“要多大的?我给您装。”
“再给我一份烤红薯。”
叶泉扫码付账,接过烤红薯,反手递给她一张名片。“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如果你想要离婚,可以联系她们。”
余婵曾经给过叶泉一份基金会的名片,余婉基金会,专为离婚、婚内出事的女性提供帮助。
杨小春愣了一下,看清名片上面的介绍和号码,一股久违的惊喜涌上心头。“这……谢谢,谢谢您!”
霍林沉默地看着杨小春的变化,从李海出现后就波动不已的阴气,慢慢平静下来,可怖的死相重新变回了消防服年轻人的样子。
他困在执念里,一门心思做着自己认为可以帮到杨小春的事,却看不清了她真正的模样。
霍林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是过去买的物理难题集锦。
霍林留在消防队宿舍里的个人物品很少,大概是队友看到他经常拿出这本书看,一起把它烧给了他。
“她已经不需要我了。是我把小春想的太软弱了,她可以自己救自己,我也没必要留下了。”霍林平静地说。
他目光留恋地看了看杨小春,又看了看莹莹,人间的不舍和眷恋缠绕在心头,最后变成一抹释然的笑。
霍林看向了叶泉,“大师,我明白了,人鬼殊途,让我去投胎吧。请别告诉她我来过。”
叶泉挑了挑眉。
阴风从地面席卷而上,路过感受到阴气被牵引的阴差懵逼看看周围,顿时发现了躲过勾魂的一个鬼影。
“你就是霍林?找你好久了!跟我走吧!”
霍林最后看了杨小春一眼,挥挥手和她、和叶泉、和这个人间告别,跟上了鬼差。
秋夜微风吹过,拿着名片止不住激动的杨小春,倏忽抬头。她像察觉了什么,往霍林消失的方向看去。
她回头,看着叶泉。杨小春记得这“一家三口”是突然出现在小摊前,看了她的小摊有一会了。
杨小春捏着名片,犹豫了一下,依然问出了口,“这是谁托您送来的吗?”
叶泉笑了笑,“你觉得是吗?”
杨小春没有追问,放松地笑了一下。
她隐约有所感觉,有个人并没有完全离开,不远不近地护着她。但她一直不敢说出口,怕鬼魂牵肠挂肚,流连不去。
杨小春轻声道,“我会好好活下去,希望他下辈子,也好好的。”
叶泉了然地看着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妈妈,你在说谁呀?”莹莹茫然地拉了拉杨小春的手问。
是谁呢?是少年时的开心的事,是一次次救了她的命的人,是有着一口白牙会从天而降的英雄。
可是,可是,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没有赚大钱的奇遇,从没有卷入过什么大事,火灾也只是一场意外。她只能艰难地、努力地,过着普通的日子。
“你不会想嫁给那个孤儿吧?他能给什么彩礼?我们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去跟一穷二白缸里没几两米的家伙过日子的,他去当兵都没啥消息回来,能有什么出息?你弟弟还等着娶媳妇呢!”恍惚间,后妈刻薄的声音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杨小春将那些杂音全都摒弃,攥着名片,坚定地拨出一个电话。
莹莹歪头看着妈妈,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伤心又高兴。莹莹翻了翻书包,取出一本书,高高举起,“妈妈,你说的书我从学校图书馆借回来啦!”
莹莹手中,赫然是一本物理难题集锦。
杨小春得到了电话里肯定的指引,眼睛里的光清晰而明亮。她弯腰抱住女儿,“好,我们以后一起学。”
叶泉拎起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红薯啃得兴高采烈的安安,“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安安脸蛋上沾的全是红薯泥,听霍林讲故事听得似懂非懂,注意力已经跑到了马路边的各种大车上了。
听见叶泉的话,安安小拳头抬起来挥了挥,“火车!”
第一次坐火车的兴奋,安安直到下了车返回夜宵店,都没消退。
稍微推迟了一个多小时开店的夜宵店里,食客们纷纷发现,人工智能送餐车今天跑得呼呼飞快,仿佛调整了程序。
刚吃了烤红薯,叶泉心中微动,给晚上的菜单上多添了一份甜品。拔丝地瓜。
晶亮细脆的糖丝粘稠地牵成一条长线,在灯光下泛起琥珀似的光。甜脆的硬壳下是软糯细腻的红薯泥,麦芽糖的甜和红薯的清甜两种甜香混在一起,直甜到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