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看着唐文文吃了饭情绪好了不少,唐易有点放心了。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又难受起来了?
“我、我没事。”唐文文赶紧擦了擦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家事,也许是闷在心里太难受,也许是叶泉的询问让她想起了很多……但这些小事,连村里人都懒得去闲聊说起,只有她会反复想,大概大师根本懒得听这些吧。
“对不起,我说的有点多。”唐文文希冀地看着叶泉,“我该怎么做,才能见到他们?”
叶泉笑了笑,反问她,“如果你的祖父母真的有遗憾滞留不去,你又想怎么做呢?”
唐文文沉默了一秒,“无论多难,我都想帮他们做到。”
她想,她多少是责怪自己的。
这些天无数次梦里,她都会想,那时家里没人,爷爷奶奶如果其实最后睁开了眼,想再看自己一眼,自己却不在,是不是很难受?
摔碗的事虽然有些迷信,但也许,他们真的有事挂心呢?
唐家二叔已经离开村里很多年,关系没那么近,本该最亲近的大儿子唐老大却根本靠不住。如果她这个做孙女的,在老人最后时光被最疼爱也最在意的孩子,不去帮他们问清楚挂念,又有谁会帮他们呢?
唐文文声音慢慢坚定下来,“有遗憾,我就去补,有挂念,我就去做。”
俞素素看得唏嘘,唐老大光听着就不是个东西,女儿却被祖父母教成了过分好的好人。
“那你自己呢?你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俞素素忍不住问。
“我是爷爷奶奶养大的,没有他们,早就没有我了。”
唐文文似乎答非所问,却又的确回答了。
唐易过来听了一会,差不多听明白了。堂妹找上叶老板希望帮忙招魂,见祖父母一面。
莫名其妙的,他居然一点怀疑都没有,觉得叶老板能做成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
他听着堂妹的回答,一时无言。他只在假期回家和爷爷奶奶住过,感情没有唐文文这么深,听得又心疼又难受。
唐易上前一步按住唐文文肩膀,“没事,还有哥哥在呢。”
唐易想了想听说过的法事流程,“叶老板,我们是不是该焚香祷告挑个好日子再来请您出手?”
叶泉看了他一眼。
别人说这个倒不怎么好笑,但说话的是唐易,就很有喜剧效果。
唐易过去遇到车祸,生魂丢了自己跑来夜宵店吃饭,被叶泉送回去才平安活过来。要是那会叶泉给他焚香祷告挑个好日子,现在唐易已经凉了。
唐易生魂回去已经不记得这事了,旁边俞素素憋笑憋得很难受。
正好唐易他们本就是最后几桌客人之一,夜宵店马上打烊,叶泉示意俞素素去收了最后一桌离开的食客的桌子。
夜宵店大门关上,叶泉才看了眼一直念念叨叨的两只老鬼,“你们想见的人都在,准备一下,你们自己聊吧。”
两人两鬼都没意识到叶泉是什么意思,唐易就看见柜台边,突然冒出来两个灰色影子,越来越清晰。
定睛一看,干瘦的小老头小老太太还穿着送葬时的寿衣,脸色青白黯淡,直勾勾看向这边,大晚上硬生生给唐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爷、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上来了?”
唐文文看清楚对面的影子,第一眼就愣住了,唐易一出声才回过神。
她本以为只能在梦里见到爷爷奶奶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面对面,看到仿佛活生生的他们。
看着对面一如既往慈爱注视着她的祖父母,唐文文鼻子一酸,扑了上去,“爷奶!我好想你们!”一张嘴,乡音就冒出来了。
唐文文一动,倒是把唐爷爷唐奶奶吓了一跳,往后飘了一节,“乖乖别过来。我们现在做鬼了,跟活人接触多了,你要生病的。”
“我不怕。”唐文文还要过去,被唐奶奶一瞪,才冷静点停在了原地。
她再次见到爷爷奶奶兴奋过度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想起来本来见面想问什么,“我总感觉头七之后还有人在我身边,你们一直没走吗?”
唐文文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没做对?送葬那天的环节错了出事了?还是……”
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可能性,显然这些天反反复复想过。
老鬼们看出她的惦记,又高兴又难受。他们知道这次见面机会难得,连忙叫停孙女的胡乱猜测,“乖乖啊,我们没事,摔碗的时候是气老大那个混账,跟你们都没关系。”
唐奶奶补充,“刚死的时候脑子不好使,我们是起灵出葬的那天清醒的。准备出门的时候鬼差带我们走,说是头七才能再回来待几天。老大那副德行我们看的心里有气,就拦了一下没让他摔,倒让你担心了。”
唐奶奶看着孙女通红的眼睛,忍了忍,没忍心说出来,他们留下就是惦记孙女。
谁没有想念的家人呢,谁不懂惦记时的滋味呢。已经阴阳两隔,就不必说出来让孙女更伤心了。
叫住孙女老老实实听着,唐奶奶神色严肃起来,直入正题,“文文你不知道,我们两个老家伙早就商量好了,立了遗嘱,家里的地和房子都是给你留的。我们走得早,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尽快回去,别等到你爹把手续都办完了,就晚了。”
唐文文整个人都愣了,完全说不出话。
唐奶奶看着呆住不敢置信的孙女,声音放柔,又说了一遍内容,“村里的地和宅基地是留给你的,这是爷爷奶奶留给你的底气。虽然不多,但文文,不管走多远,不管爷爷奶奶在不在,这里都有你的家。”
家……
唐文文鼻子发酸。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唐文文记事很早,记得父亲骂骂咧咧喝酒打人,记得他逼着母亲想要个儿子,也记得母亲离开那两年,他无数次说,不听话不做事就把她赶出去。
后来爷爷奶奶看不下去,接唐文文一起住,把她养大。她父亲总是说,爷爷奶奶对她好只是因为,他是爷爷奶奶的儿子,她被爱屋及乌,顺手照顾一下。她照顾人,为家付出是应该的,但家里没有她的位置,在父亲口中,她总会被嫁出去。
失去爷爷奶奶,对她来说不仅是失去了对她好的亲人,也是失去了最后的家。
像一捧蒲公英,一吹就散了,飘啊飘,没有能停下的时候。天大地大,没有一个地方属于她。
清江好吗?唐易一家好吗?当然好,可这里是堂哥的家,不是她的。
但现在爷爷奶奶告诉她,他们虽然走了,但她还是可以有一个家,有一个可以安心留下的地方,不必担心被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