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华揺猫胡须翘起，像是在笑。
“很甜。”少年轻声道，除了叶祝余没人听见。
春晚好笑或不好笑的节目播了一个又一个，守岁的钟声即将敲响，熬了半宿的庙山村开始飘起炊烟，是家家户户在煮饺子了。
远方的重疾中心里，也弥漫着过年的气息。
江欣扶着床边，在护士鼓励的眼神和搀扶下，慢慢站起。
脚踩实地的那一刻，江欣心跳如鼓，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曾经健步如飞的江组长，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她全靠人撑着，自己手扶着，才没有立刻软软地栽倒。
这可是个新奇体验！
她有腿了！腿真的能用！
一个多月时间里，她亲眼看着伤口再次发育，起初只是一小节，像长出畸形儿的腿一样长了一点点。
那甚至无法称为腿。
但江欣那一晚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好像要把多年来所有麻木封闭自己的痛苦哭出来。
等到两条腿完全长大，各类仪器或躯体检查做了一个遍。江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腿，激动得恨不得立刻下地跑两圈。
可惜医生拦住了她，表示腿刚刚长出来，还需要康复训练让肌肉适应。江欣只好按捺着激动，继续等待。
她已经等了许多年，只是再等等，再练习练习……她等得起。
直到今天，医生表示可以练习站立，江欣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很累，新长出的腿和脚掌不适应这样承载身体重量。多年没有站立，江欣的身体早已遗忘腿的使用，记忆力只留下了难以忘怀的疼痛。
疼痛被腿真实的疲惫压过，成为了新的记忆。江欣努力地往前走了一步，像小孩子一样学着走路，但左脚右脚不太听使唤，一下子劈了个叉，表演人类早期驯化四肢实录。
好在护士稳稳扶住了她，江欣重新坐回病床，已然满头大汗。
江欣很累，但她很高兴，拉着护士兴奋地喊：“我站起来了！我能走路了！”
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高兴得像个孩子。
在场没有人因此嘲笑她，只有满满的惊喜与祝福。
“对的，恭喜你。”医生眼中颇多感叹。
除了最晚开始测试的癌症病人，江欣是这次志愿者里好的最慢的一个。同病房的患者已经成功转到了观察区配合测试，周围也不断有病人病愈大笑，断了手脚、不得不摘除或切除部分器官的什么都有……只有她的速度格外缓慢。
好在医生们不会放弃，好在江欣也没有放弃。
隐约的音乐声从楼下传来，医生看看时间笑道，“今天是除夕，食堂送了饺子来，下面还有现场包饺子聚会，有空可以去转转。”
除夕了啊……
曾经没有失去双腿时，要在管理局值班或者出任务时，江欣和组员也会去吃一顿饺子。过年嘛，总要吃一顿的。
有空的话买了材料，一起包一顿。没空的时候，就去食堂或者饭馆买着吃。
她会坚持再点一份汤圆，作为南方春节最后的倔强。被一人舀出一个，留给自己的也不多了，最后还是吃饺子吃饱的。
江欣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想不起这些年的春节是如何度过的，保姆这几天也要回家，她大概和往常一样，孤零零看着窗外绽放的烟花。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很久没有和很多人一起吃饺子过年了。
医生见江欣发愣，猜测可能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强求。刚叮嘱了护士多注意点，还没走，就听见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好。”江欣笑了，她擦了擦汗，礼貌地请求护士，“能帮我把轮椅拿来吗？我想下楼看看。”
电梯打开，一层到了，电梯门外挂着横幅，庆祝新年。热闹的大红色一下子占满了整个空间，福字窗花崭新对联彩带气球，一应俱全。
楼下许多张桌子摆开，排成一列，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笑着与面粉和新的饺子作斗争。有的人脸上略带病容，有的坐着轮椅，家属也不少，江欣的轮椅像融入了海洋，轻松走到了里面。
“江欣姐！”
江欣回头，查燕燕惊喜地笑了，“呀，真是你！快来，我这里有包好的，咱们可以一起吃！”
查燕燕第一周就成功长出了眼睛，转到下一步配合检查。江欣也是现在才发现，年轻女孩有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
大约计算数据瞄准开炮的时候，倒映着火光，也会一样精神奕奕。
大厅开了投影仪放春晚，热闹的背景音里，饺子一个个下锅了。
江欣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撑，查燕燕自告奋勇陪她回病房。
难得再见“病友”，还是重获光明第一个见到的病友，查燕燕颇觉亲切。同路的是一对夫妻，以江欣的敏锐观察力，没看出他们谁得了病，最后了然：是孩子家属。
夫妻俩在路口告别，他们的病房还要再往里走。
查燕燕见江欣好奇，多说了几句了解到的事，“那边是丁香组。阿兹海默症和狂躁、多动之类的病症据说已经有了突破，我在康复区见到好几个丁香组转来的。丁香组的实验和蓝莓同时开始的，做了蛮久了，估计和我一样，也是很麻烦的病。”
查燕燕叹息完，很快元气满满，“没关系，有神农蔬果，有医生们，肯定有办法解决的。就像我，之前进展不多，现在不也康复啦？”
江欣笑起来。
当——当——
跨年钟声响起，说笑着的两人忽然看到，走进病房的夫妻俩冲出来一个。
孩子爸爸又哭又笑，“医生！护士！我家明明醒了！明明醒了！”
“！”一直待命的医护瞬间跑了过去。
“植物人苏醒……铊中毒……”
零碎的议论声在风里传来，江欣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八年前小明明去同学家做客，意外碰到了坏人给一家人下毒。初期只是脱发恍惚脚痛，等到一家人意识到不对入院，其他人只是轻伤，只有六岁的小明明情况最严重，铊中毒伤害了脑神经，同时四肢萎缩，从此变成了植物人。
为了治病，明明家把房子卖了、车卖了，艰难地挣扎着希望孩子活下来、还有苏醒的一天。
本来已经绝望了，直到作为志愿者进入重疾中心。
“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
深夜楼下的歌声飘上病房，春晚告一段落。冷白色的病房里，明明父母在病床前轻轻握着孩子的手，泪眼朦胧，直到困倦也不舍得松开。
他们将永远记得这一晚。
江欣躺下去闭眼入睡前，依然是笑着的。
她抚着失而复得的腿。
真好啊。
重疾中心中的惊喜兴奋并没有公开，多数网友们还在每日打卡催神农蔬果上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