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宋卫风小时候对卫家没有任何记忆, 他只认识乐府班子里的婶婶姨娘。
再后来, 他跟着班子走到西峪关外, 那时候他娘因为唱了一辈子歌,又生养了他,所以坏了身子。
班主不想再带他们, 便让他们留在西峪关那儿,好好过安生日子。
他娘觉得也是, 干脆带着小小的宋卫风留在西峪关, 用班主留下的印子,摆摊做点小生意。
也就是在那里,宋卫风整日跟着镇守西峪关的军爷们到处跑,练出一副好身体, 小小年纪便能弯弓射箭,博得一身好喝彩。
后面几年, 他娘因病去世,他便直接跟着军营里的将士生活。
“然后在我十三岁那年,兄长代表卫家,来找我。”宋卫风说了许多话,有些口干。
周自言见状,帮他看茶。
宋卫风狠狠喝了一大口,道:“周大哥应该听说过了,我爹早些年流连花楼,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是我爹倒霉还是怎的,那般多情的浪子最后只有我兄长一个儿子。”
“然后他可能突然想起来,自己早年好像还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便四处打听我的消息,可能是又找到乐府班子了,得知了我和我娘的情况。”
“我兄长便替我爹来找我回卫家。”
那时候的宋卫风孤苦伶仃,还不足十五岁,虽然对他那个爹没什么幻想,但他想去京城见见卫家,也见见京城。
于是他便跟着来找他的兄长走了。
“卫家的生活其实并不如在关外自由,而且卫家子嗣众多,品性不一,时有那种欺辱亲眷的事情发生。”
宋卫风一笔带过他在卫家的生活,转而说起他那位早逝的兄长。
“我爹还是整日都在外面喝酒玩乐,唯有我兄长,坦荡清白,拿我做亲兄弟对待。兄长自小便跟着夫人娘家练习武艺,接我回去后,他看我体格不错,也叫我跟着一起。”
“我学的那些技巧和枪法,便是我兄长的家传绝学。”
听到这里,周自言总算明白宋卫风的身世问题。
他握住宋卫风的双手,笑道:“卫风,其实我对我的爹娘也没什么印象了。”
原主‘游清棠’是父母双亡。
而从现代而来的周自言,少年时期父母离异,各自成家,他独自一人慢慢长大。
“周大哥……”
周自言的眼眸,充满柔情与心疼。
宋卫风痴痴沉溺其中。
“……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我现在叫宋卫风。之所以执着这些事,只是想为兄长讨一个公道,好让兄长在天之灵能安息。”
说白了,宋卫风其实更在乎现在的宋家,对所谓的卫家没有什么感情。
他当初能回到卫家,只是因为兄长亲自来找他。
他那位兄长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哥哥,所以宋卫风对卫家唯一的眷恋只有这位兄长。
现在兄长含冤自尽,他一定要为兄长洗去冤屈,方能彻底放下卫家这段关系。
“我知道你的意思。”周自言离开自己的位置,非要挤到宋卫风的椅子上,然后再把人抱着,好像这样才能黏糊到一起似的。
周自言把下巴搁到宋卫风肩膀上,双唇一张一合,“那你想怎么做?”
宋卫风的腰,被周自言用两臂圈住,宋卫风摸着周自言的手腕,又摸到他拇指指节上的笔茧,思索道:“游大人……”
“现在只有周大人了。”周自言打断宋卫风的想法,“你莫忘了我现在是谁。”
宋卫风眉心蹙起,“周大哥,你又是怎么回事?”
他好好的一个游大人,怎么突然跑到南边小镇做夫子了?
“哎,说来话长啊。”
周自言把自己的故事当笑话一般讲给宋卫风听。
哪怕宋卫风的神情,随着他的讲述越来越沉凝,周自言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说周大哥惨不惨,读书二十五载,最后还是变成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读书郎。”
周自言越说越觉得自己凄惨,干脆直接趴到宋卫风背上,像小孩子那样索求小哥儿的安慰。
“周大哥,你拥有很多。”
宋卫风偏过半边身子,摸着周自言的前额,“周大哥,你可是创办了识字班的人,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你拥有的学识和大义,我和豆丁他们这辈子可能都赶不上。”
宋卫风想到自己乡试的排名,低头笑。
还是不要让周大哥知道的太清楚比较好。
“周大哥登过高位,也走过大庆边边角角,现在还能保持现在的心态,继续求学,继续教书育人,真的很厉害。”
宋卫风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流出来,温柔低沉。
周自言听着这把子声音,头颅越来越低。
“我爹……我是说我和豆丁的爹爹,还有春六巷的街坊们,现在还会定期聚在你的小院里,聊聊天,扫扫地,顺便看看孩子们的学习成果。他们虽然不在京城,可都记着你呢。”
“豆丁小时候就是个皮猴子,可你瞧他现在,不仅上了国子监,还准备继续科举,一路走到殿试,做大官,响应民意,这都是你教他的呀,若是没有你,他现在指不定还在哪里玩泥巴呢。”
“小妞这孩子命苦,可她也幸运地遇到了你,所以才能脱离苦海,成为咱们县近十五年,第一个走到国子监的女举人。”
王小妞这丫头,确实争气。
他们县将近十五年没有出过能入国子监的女举人。
谁都没想到打破这份等待的,会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丫头。
现在整个县都在传唱王小妞的事情,许多人家都比照着王小妞的品性去培养自家孩子,希望将来能再出一个闻名全县的女举人。
当然,大家也没忘记提到她那更加传奇的周夫子。
“庆庆,二棍,大山,还有窍一……他们都得你真心对待,现在也都长大了。”
“他们都拿你当亲人看待哩。这几个孩子都说了,将来还要在自己家里为你立长生碑,让你这个夫子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不过刚说完这番话,宋卫风就揍了他们一顿。
周大哥好好的活着,说什么晦气话!
“而且……”宋卫风的手始终放在周自言发顶上,“你还有我。”
“我的人生最艰难时,是周大哥的话给了我继续撑下去的希望。”
“后来……我更是从周大哥这里,懂得更多坚持的意义。”
不说他在刑部大牢的事情。
单说在马鸣沟,他有好些观念都是被周自言打碎重塑的。
可以说自遇见周自言,宋卫风后面的人生,都由周自言亲手带出来。
“周大哥,我敬重爹爹,爱护弟妹。但只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宋卫风歪下头,和周自言靠在一起,两个人黏黏糊糊,“虽然我之前的生活有些流离,但后面能遇到你,上天便待我不薄。”
“……哪有人把遇见另一个人当做上天赏赐的。”周自言把眼睛压到宋卫风肩膀上,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他流出来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