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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雪致万里船(8)

萧厉纠正他:“是‘我先去做作业’,重说一遍。”

槐城临港,方言白话,用语习惯很地域化,萧厉在省城还好,梁千里就很受小地方的口音口语和语序的影响,刚到少年宫的时候还被同学笑话过。

萧厉每次都要纠正他的语序和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语气词。

“哦哦哦,” 梁千里伸了伸舌头:“那我先去做作业!”

梁千里挂了电话把小灵通还给已经在客厅坐下来看《外婆媳妇本地郎》的许子娟。

和萧厉打完电话后心情简直像火箭飞升,一边扭着屁股跟广告里哼 “嘀嗒嘀,嘀嗒嘀,嘀嗒嘀嗒嘀嗒嘀。”

像模像样地与代言洗发水的女明星同步发声:“好迪真好!广州好迪!”

“……” 许子娟摇了摇手中的蒲扇,“送你孙子去拍广告我看成!”

梁本清哈哈大笑。

第6章 白灼花蟹

是五年级的小少年了呢!!

初入学堂的小学生大概是自我效能理论发挥作用最为直接明显的群体,在自我认知和自我追求没有觉醒之时,更多的是外界的期待和定位驱使着小孩子行为的方向。

让最调皮的学生当纪律委员,他就有很大可能会严于律己;给一个资质平庸的学生当学习委员,他很有可能按照好学生的标准要求自己,从而真的取得不俗的成绩。

自我实现预言并不是个谎言,当老师给学生贴上某个标签,他就可能越来越接近这个状态,心理因素往往是潜移默化的,经年累月足以塑造一个人。

看似普通无奇的开端,实则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梁千里因为一手好字和温和大方的性格在学习生涯之初幸运地得到了老师的青睐,从此就真的在品学兼优三好学生的道路越来越远。

他的语数都很好,唯独对不是必修课程的英语不是很感兴趣,英语课他都在看课外书。

萧厉却在这个问题上抓他抓得很紧。

梁千里不解:“欸?为什么啊?”

萧厉语气冷酷:“没有为什么。”

梁千里桂花瓜子磕得咔咔响:“考试不考吧这个。”

非要说个原因的话,萧厉道:“因为我不跟英语不好的土包子做朋友。”

“……”

啊不是,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他知道萧厉和林霜影他们读的是国际幼儿园,之前寒暑假还在国外呆过不短的时间,他即便是生气,语气也是糯糯幽幽的:“那你去找你洋气的外国朋友打电话叭!”

萧厉气笑:“你敢挂!”

梁千里果然不敢。

萧厉沉默一瞬,缓了语气:“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梁千里鼓起腮帮不说话。

萧厉难得有点耐心:“梁千里,你为什么不想学英语?”

梁千里嘟囔:“因为用不到啊,考试也不考,其他人好像也没有在学。”

萧厉顿了一下,沉声道:“不要看其他人。”

“什么?”

“我学,你也学,不行吗?”

“而且不会用不到。” 萧厉马上就能想到一个:“你不想以后和我一起出国玩?”

梁千里心动了:“想的。”

萧厉可真怕他来一句 “不想”。

“那就学。”

梁千里总是很快被萧厉说服,无论在什么方面:“好。”

此后每日通话又多了一项议程,梁千里给萧厉读单词,萧厉矫正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发音。

时隔多年后,在外留学的梁千里再次回忆起这个平淡无奇的傍晚和这一通电话时,都会觉得幸运又感激,那种年少的温暖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依旧清晰、开阔、绵长。

即便是在他们分离的那几年里,这份温暖也依旧充斥在他心口,留下安静的,妥帖的,余温。

回望他们成长的一路,总是萧厉想得更早,更多,更远。

他无法忘记的,是找到光那一瞬间的豁朗与光亮,他拥有了一轮月亮,就能比别人看到更多的路,比别人走得更快。

萧厉没有骗他。

“别人不都这样吗?

——不都。”

入冬时节,槐城爆发了一场流感,全市中小学严格管控,每天量体温。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是很难对病毒、疾病有真切的恐惧,只知道着急地给不能见面的朋友打电话,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这几天上课我们班有一半儿位置是空的。”

“二郎神也生病了,阿公准备带他去打疫苗。”

听筒里隐约夹杂粤语歌,“阿公给阿婆买了新的磁带,是不是比昨天的粤剧好听?”

都是梁千里在说,萧厉偶尔应一声,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被梁千里发现了,他立马紧张起来:“萧厉,你怎么了?”

吊完药水独自在家的萧厉一顿:“什么怎么了?”

“你声音就不对劲,是不是感冒了?吃药了吗?难不难受?” 那气冲冲的架势听着是要立马顺着电话线冲过来找人。

萧厉心头一烫,顿了几秒,假装不耐烦地凶:“你紧张什么?说了没事就没事。”

梁千里也不介意,只剩下担忧着急:“我好担心你生病,我怕——”

萧厉喉咙滚了滚,声音轻下来:“不用担心,你怕就给我打电话。”

梁千里舍不得挂电话,二郎神趴在膝头,一人一狗都蔫着,阴晦萧瑟的冬夜里,他们在电流声中听闻彼此的呼吸,直到睡着了都没有挂断(后来许老师在交这个月话费的时候严肃批评了梁千里)。

再见面已经临近年,梁千里从大老远就扑过去抱住萧厉,萧厉皱了皱眉,倒也没有推开。

“你快试试,这我阿婆做的,和我的是一套。”

许子娟知道萧厉生病了,给俩小孩织了围巾和手套当新年礼物。

萧厉摸着柔软的毛线,良久没说话。

这些天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平层里,阿姨来做好饭又走,是梁千里的电话一直陪着他,说他们家今天炖了乌鸡汤,说元宵节阿公用茉莉花茶住了一大锅汤圆儿,花生馅的比芝麻馅儿的好吃,说许老师让他开始读《红楼梦》。

此刻,那些温暖和烟火气变成了真实,沉甸甸压在他手上。

梁千里好兴奋,比了比两个人的个头:“你是不是偷偷长高了?”

萧厉靠在窗边给他裁宣纸,淡淡说:“嗯,是没经过你同意长了一些,抱歉。”

“……”

收了人礼物该使唤人的时候还是毫不客气,萧厉敲了敲他的饭盒:“今天吃什么?”

早就过了蟹的季节,但槐城靠南部海湾,集市上每天都有新鲜的水产和海鲜,价格也会比内陆城市便宜许多,有船的人家甚至会自己抽个周末出海捕捞。

岭南地区吃海鲜讲究 “鲜”,做法简单,清蒸白灼,或者煲汤,佐料也简单,只淋上几滴调制的酱油和麻油,海鲜最原始的清甜和鲜嫩悉数溢出,回味无穷,不上火也不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