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宫妖冶,美人图(381)

她话音刚落不过片刻,可是她却觉得仿佛渡过洪荒漫长。他目光静静落下来,却没出声。

她便蹲不住,霍地起身,闷闷道:“那我回船去了。总归,这一回我非要向叶黑问个明白!”

她抬步就想跑,腰带却被蓦地扯住。于是只见她四肢在半空中徒劳地做出奔跑的动作,可实际上却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她便恼了,回头狠狠瞪他。

“你放手!”

艳阳炙眼,他一双黑瞳在这样的光芒里深幽得宛若古井。

“……我已然将答案都摊在你眼前,你又何必还回去问叶黑?”

兰芽心下猝然一抖,她却装作不懂,兀自攥起拳头:“你说什么?”

他瞧她又竖起防备的模样,非但没急,反倒彻底从容下来。垂首傲然地欣赏自己的指甲——可惜不是司夜染的指甲,而是伪装过的月船的指甲。那十根指甲兰芽可是记忆犹新,从前在南京的时候,还用这长得像鬼的指甲抠着月桂楼的点心偷偷送进嘴里过呢……

于是这一幕本该很美,这一刻却怎么都叫兰芽觉着不舒服。

兰芽便只好跺脚

tang问:“你究竟说将什么都给我摊开在眼前?”

月船缓缓抬眼,满眼满身的清傲,透过这一身月船的皮囊,嗖嗖地冒着寒气朝兰芽刺来。

“我叫你亲自去送酒,我叫你亲眼看清这些伤员的受伤过程以及伤情……别告诉我说,你直到此时还不知他们究竟是怎么受的伤。或者你也想推给‘乱波’去?”

兰芽心下颤抖愈烈。

她忍着手脚冰凉,抬眼盯住他的眼睛:“……我知道不是乱波动的手,是你。叫官兵受伤的,是你葫芦里的酒。那酒香太过醇香,便是为了掩盖酒里格外添加的东西——”

他微微转了转颈子,傲气微凉:“……说~”

兰芽抵挡不住他的气场,只得微微闭上眼睛:“……若我没猜错,是蛊!”

蛊为毒虫,自古以来又是“巫蛊”并称,于是她怀疑有蛊必有巫:蛊之为患,不光是用蛊虫自身的毒,也是受巫术的控制。便如曾诚之死,蛊虫早就埋在腹肠之中,却不发作,只到那个能控制蛊的人需要之时,才以巫咒之术唤醒蛊虫——那杯酒,不过是引子。

那几个官兵受伤之时,周遭并不见真正有人动手;反观月船彼时却躲在暗巷之中,不肯现身之余,更曾长时间静坐,口中喃喃有词……

兰芽深吸口气:“蛊虫神秘,可受控于人,于是大人施法促动那些蛊虫,造成五种不同的伤法。看似如刀伤、缳首各自不同,用以掩人耳目。”

她说得自信,眼中面上自然扬起珠光。他凝视着这样的她,长眸中光芒潋滟。

却只回以一声淡淡的:“……嗯。”

.

虽则只是淡淡一声回应,却也是给了她正面的、肯定的答复!

兰芽心下大勇,忍不住伸手攥住他手臂:“大人从小受蛊所害,于是多年苦研医术,如今已懂用蛊,与克制蛊,对不对?”

他挑了挑眉,迎着她的目光:“大抵如此~”

兰芽深吸一口气,不肯松手:“……大人跟谁学的?宫里出自大藤峡的人并不多,大人那个师承之人,可是,可是——吉祥?”

司夜染凝着兰芽的眼睛,无声叹了口气。

“……是。”

.

他认了!

他终于肯当着她的面,认了……

兰芽心底狠狠一酸,眼中一片滚烫。她连忙背过身去,使力吸气。

只是这个答案却不能解开她心底所有的疑问。

吉祥为何要杀曾诚?难道曾诚之死,当真是司夜染授意的?

那周灵安满门呢?是不是也是死在吉祥手下,而吉祥又是为了他?

她跟他之间,已然跟着她满门的惨案,她真的不敢再将更多的惨案都归结到他身上,否则——她怎么可以继续,爱着他?

还有……如果吉祥就是那个曾经替他解毒,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的人——是他同样也要用命护着的人,那——她又算什么?

虽然从前他的身边从没缺过人,先有藏花,后有梅影……她都能释然而过。

可是吉祥……终究与藏花不同,更不是梅影可比!

.

她自己在别扭,小小身子缩在光雾里。

他并不擅长宽慰人,可是盯着她那样小小的背影,却叫他的心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他想告诉她,他的身不由己。许多事他一出生就已注定,许多债是父祖便已欠下,许多情势逼得他还要寻求吉祥背后的助力……可是他却更明白她的性子,此时所有的解释都只是托辞。

他其实真正想告诉她的是:他仅有的一点点哄女孩子开心的经验,实则都只来自那个叫岳兰芽的姑娘。那位出自大学士之家,高贵、明丽、聪明得近乎桀骜,不甘身为女子偏要男装行游天下、说要与男子比肩的那个人儿……他这辈子第一次学会心甘情愿地俯首屈就,满心欢喜地受她差遣,屁颠儿屁颠儿地替她收拾烂摊子。只要,看得见她的笑。

可是——这个秘密,他却永远不敢开口。便如同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她灭门当晚……

这世上他没有怕过几件事,可是他却怕这几件。他怕只要他一旦开口,她便会决绝离去,从此海角天涯,叫他再也找不见她……

他不怕她杀了他,如同她一年来一直在他面前念叨的;他只怕她留下他一人,空活在这寂寞的人间。

到时候就算有那至尊的高位,有那辉煌壮丽的宫殿,又与独拥一座寂寞的陵墓,何异?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依你看,皇上对废后曾用心否?”

兰芽一颤。

却轻轻应道:“……可是你觉得,皇上真的爱过贵妃么?”

.

两人各自别扭,各自伤心,一个人却不知何时立在了廊檐之下,幽幽盯着他们二人。

月船先觉察到,便冷冽转眸望去。却见一个大红蟒袍的宦官,

锦袍华丽,面容却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只是那一身锦袍的规制,便足够叫他认出那人身份。

杭州镇守太监:怀贤。

怀贤见月船目光刺来,便问身边的杭州知府步云青:“那两个人,是谁啊?”

步云青忙恭敬答道:“是招募而来的两个郎中。”

怀贤从袖口里取出汗巾,擦了擦掌心的细汗:“什么来头啊?”

步云青一窒:“下官疏忽,因急着救治乌蛮驿守兵,但凡来揭榜的就都叫进去了,还没来得及细细盘查来历。”

怀贤阴测测一笑:“别人倒也罢了,你单单将那道士的身份仔细查了,报予咱家。现在就去。”

步云青赶紧吩咐手下衙役,将月船和兰芽两人带走问话。

院子空了,怀贤目送月船背影离去,回身问一直低眉垂首的小内侍:“……瞧真了,是他么?”

那小内侍这才抬起头来。

阳光映照上去,正是南京守备府里不知生死下落的小内侍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