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归朝(542)+番外

她和丫鬟重又回到大长公主的院子,恰好刚才的小内侍传了话刚从里面出来,在他身后,两名粗壮婆子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丫鬟一把抓住又要疯跑的小内侍,问道:“大长公主说什么了吗?”

小内侍抹抹脸上的雪花,傻乎乎地说道:“大长公主说什么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会走。”

闻言,郭玉龄的心沉了下去。

她对小内侍道:“你跑得快,快去让人备马,把那匹胭脂红牵出来,快!”

胭脂红,是今年春天大长公主赏给她的,芳仪大长公主年少时喜欢打马球,她也因此学会了骑马,虽然骑术平平,可是在京中闺秀中却是数一数二的。

“姑姑,您要去哪儿?”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郭玉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荷包里摸出个赤金铃铛塞给小内侍:“这个给你,快点去!”

小内侍接过铃铛,吓了一跳,黄澄澄的,是不是金子啊,他是外院的,除了逢年过节,可还从来没有拿过主子们的赏赐呢。

他一下子有了力气,也不管脚下打滑,便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郭玉龄提着裙子,跟在他看面向马厩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跟在身后的丫鬟道:“你去后门,就说大长公主身子不适,让我们去请梁太医,事情紧急,来不及拿牌子。”

梁太医擅长千金科,每个月都会来公主府,只要是说请梁太医,门子便会知道大长公主是要看千金科,自是不便多做盘问。

片刻后,郭玉龄已经出了公主府,风雪交加,胭脂红是一匹性子温顺的母马,还是第一次在雪地上疾驰,一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第六二二章 曾经来过

“殿下,郭姑姑骑马出去了。”一名内侍急匆匆禀道。

庑廊下,芳仪大长公主望着纷纷而下的雪花,目光呆滞,她的思绪、她的整个人都似是与这片风雪溶在了一起。

内侍不敢打扰,可还是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芳仪大长公主转过身来,看着内侍,像是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骑马?”

“是郭姑姑骑马出去了。”内侍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哦。”芳仪大长公主幽幽地说道,便重又转身去看廊外的落雪。

内侍在心里暗暗叹息,自从庆王出了事,殿下便常常这样了。

“殿下,天冷,您进屋吧。”内侍关切地说道。

芳仪大长公主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

她就那样站着,她穿着浅色的衣裳,雪光映附下,单薄的身影如同笼在雾里,缥缥缈缈。

展愉走了,他终于还是走了,临走之前,他甚至没有向她告别。

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

她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她闭上眼睛,再睁开,依然看不到。

她笑了,笑声清脆,宛如当年,那时她还是垂髫少女,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那个如玉的少年。

后来那个如玉的少年做了她的驸马,后来他和她日日相对,却越离越远。

眼前只有一片白光,刺目的白光,她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起来了,以前听太医说过,在雪地里呆得久了,是会伤眼睛的。

她是伤了眼睛吗?伤就伤了吧,从此后都看不到他了,她还要这双眼睛做什么?

没有了眼睛,她看不到他,也看不到他和她的家族兵戈相见,血流成河。

自从那年展怀进京,她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而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可是自从庆王出事,她便知道这一天就要来了。

走吧,走得远远的,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要见到他了,不要见了。

风雪漫天,郭玉龄艰难而行,她身上有公主府的牌子,城门前,她问道:“驸马爷是不是刚刚过去?”

“是啊。”兵士不敢多问,想来是驸马爷忘了拿公文什么的,大长公主让人去追着送过去吧。

兵士拿着她的牌子去给城门官看过,便把城门开了一条小缝,只容一人一马通行。

郭玉龄策马而过,雪地上一排清楚的马蹄印,还没被雪花完全盖住。

她没有犹豫,顺着那些蹄印一路追了下去。

展愉和随从们骑的是军马,胭脂红的脚力自是比不上,在城里尚不明显,可是出了城,道路越发开阔,差距便就越发显现出来了。

跑着跑着,前面的蹄印便越来越模糊,终于被新落的积雪全部盖住,再也无法分辨了。

待到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郭玉龄只得勒住缰绳,雪地上已经没有了展愉的踪迹,她甚至不知该走哪条路。

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展愉走了,趁着雪夜悄悄走了,郭玉龄知道,只要展愉肯说一声,大长公主一定会跟着他去海角天涯。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走了,他抛下了他的妻子,也抛下了京城的点点滴滴。

直到天亮,郭玉龄才回到公主府,她的人已经冻得宛如一座冰雕,整个人从马上滚下来,摔在雪地上。

她昏睡了整整一天,傍晚时醒过来,才知道大长公主患了眼疾,曾经一度失明,虽然如今已能视物,但是眼睛依然刺痛,泪流不止。

郭玉龄挣扎着下炕,跌跌撞撞跑进大长公主的院子,内侍和丫鬟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郭玉龄。

此时的郭玉龄披头散发,仪态全无。

她跪倒在芳仪大长公主面前,嚎啕大哭。

“玉龄没用,玉龄没能给您把人追回来。”

芳仪大长公主微笑着,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没事没事,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没追回来也好。”

“可是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郭玉龄哭道。

“我啊……我就等着吧。”笑容凝固在芳仪大长公主的脸上,呆板得如同一具木偶。

她只能等着,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的驸马只是去修建后陵了,直到再也瞒不住的时候,那她就死吧。

除了死,她没有别的路了。

“玉龄,你回家吧。”良久,她才说道。

郭家是书香世家,朝中为官者不在少数,郭玉龄是郭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姑娘。

郭玉龄摇摇头:“我哪里也不去,我也无处可去了。”

她在公主府多年,公主面前的是死路,她难道不是吗?

如果不想连累娘家,那她就不能回去。

芳仪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扶起跪在地上的郭玉龄,轻声问道:“你也喜欢他,是吗?”

郭玉龄忽然笑了,泪水还在脸上,她笑得苦涩,像是在笑大长公主,又像是在笑她自己。

“我喜欢的人从来也不是他啊……我若是喜欢他,便会一直追下去,虽然路途遥远,可是一直走一直走,总有一天我能走到福建……我何必要回到这里来?”

……

雪终于停了,马车里,正在和姜伯儒下棋的展愉忽然把拈起的棋子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