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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痛的边缘(36)

那个冬天我和崇明花很长的时间在北京的街头四处乱逛,崇明戴着我送给他的手套,而手套包住我的手,我们手拉手地呼着大团白气在零度以下的天气里从宽街走到王府井再到天安门再到美术馆,走得艰苦卓绝像长征似的。我手上总是拿着大串大串的冰糖葫芦,而崇明总是喝大杯大杯的热咖啡。他总是爱舔我的嘴唇,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的唇上结起一层薄薄的冰。而我总是爱说好冷啊好冷啊,然后崇明就会将他的羽绒外套脱下来将我裹住,而我看到崇明穿着白色毛衣抱着胳膊很冷的样子,我就不忍心了乖乖地脱下衣服还他。

北京的雪景永远都不会是寂寞的。

我想我一直到很老很老,老得可以退进日暮的余辉中去的时候,我也不会忘记,有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人,牵着我的手,走在北京白雪皑皑的街头。

四月。

很多女生说这是个属于爱情的月份,因为人间四月天。而我在这个四月,这个也许是我在北京最后的一个四月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我的老师突然对我很好,看见我画的设计图他赞不绝口,其实那张设计图他已经要求我修改了八遍了。他看见我做的模型马上说这个模型做得很有灵气,其实当时我只是在玩类似搭积木的游戏而已。甚至他看见我写的信时也赞不绝口,说我有一手漂亮的好字——事实上我的确有一手漂亮的好字。

看着他笑得异常灿烂的脸的时候,我总是很想问他是不是准备给我全额的奖学金是不是准备让我提前毕业,是不是准备让我做他的女婿顺便给我个北京户口。

春天仍然忙她的书,而我依然忙我的设计图,尽管我们两个依然每天牵着手走过图书楼前干净的石板路,而空气里已经开始漂浮起春末夏初的味道。

那天早上我画了一会儿图,然后起身打羽毛球。新买的球拍比原来那支重一点,可是用起来更有力。

当我中途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了球场外面的春天,她笑得一脸明媚,很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我。于是我走过去,春天隔着铁丝网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好久没一块走了。

于是我叫春天等我,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我在更衣室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时,手上的链子突然被扯断了,十二颗芙蓉玉散落在光滑的地板上,而那十二颗芙蓉玉,是春天送给我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我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心疼的玉石散落一地,如同一地晶莹的泪珠。

我将十二颗玉小心地拾起来放进口袋里,准备晚上重新用线穿起来。

我和春天又走在了北京的大街上。明晃晃的阳光从天幕上打下来,撞在大厦的玻璃外墙上碎成一片,丁丁当当地落在我们脚旁。

后来我们路过春天的小学,春天说进去看看吧,我就说好。

操场上有很多孩子在踢球,不是足球,是皮球。大群大群的孩子在空旷的场地上疯跑,看着这些柔软透明的小孩,我感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的宁静。对,就是宁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那个该死的北京户口而奔波,我花很长的时间看人才报,上人才招聘网站,打很多公司的电话,画我的毕业设计图,然后花很少的时间睡觉、打球和陪春天一起慢慢地走。

66. 崇明春天(7)

正文

崇明春天(7) 郭敬明

我拉起春天的手,暗暗地用力握了握。

你看那棵榕树。春天指着操场的一边很轻地对我说。

看见了。我又握了一下春天的手。我小的时候,如果我不开心,我就会跑过去抱着那棵老榕树,抱着它粗糙但是温柔的树干,我的眼泪就会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小时候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开心就是开心。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可以抱着老树流眼泪。不用掩饰什么,单纯的样子,就像我小时候额前清汤挂面般的刘海。很小的时候我的爷爷就死了,我是从照片上知道我爷爷的样子的。我总是觉得这棵老树就像我的爷爷,怀抱坚硬粗糙但非常温柔,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喜欢上被人拥抱的感觉,一直到现在。现在看到老树依然茂盛,我很开心。

老树顶着成千上万新绿的叶子,很茂盛的样子。我望着春天,春天的眼睛突然就变得很明亮,星星点点亮晶晶的样子,很漂亮。

老树下有一座石头做的滑梯,石面很光滑,反射出阳光的明媚和老树新鲜的叶子。我和春天坐在滑梯顶上,仰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像两个小孩子,托着下巴。

阳光从千千万万的绿叶间流淌下来,已经被洗涤出了清凉芬芳的味道。我眯起眼睛就看到阳光凝结在睫毛上闪烁的美丽颜色以及透过眼皮的一大片明亮的红,红得那么嘹亮。

我又拉起春天的手,再次地握了握。

10

春天,你在想什么?崇明低低的声音在唤我。崇明的声音总是干净而柔软的,而这是我所喜欢的声音,我最爱的男孩子在叫我的名字,一声一声。春天,春天,春天。

崇明,我在想你的小学是什么样子。

我的小学很小,教室是用木头搭的,我们常在教室的木头墙壁上刻下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学校有一个土质的操场,我们常在那上面踢球。操场上总是有石块,地也不平,所以我总是很努力地保持身体的平衡,但球还是经常改变方向。学校门口有棵很大的梧桐树,可是它很奇怪,总是会在春天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我小时候很皮,老爱爬到树上,在高高的枝桠上坐着,仰望头顶蓝色的天空。春天你知道吗,我爸爸是不要我学上海话的,而我却悄悄地学会了。有一天我爸爸看到我和一个同学用上海话起劲地聊天,他就非常生气,我父亲希望我将来能生活在北京,就像他们年轻时生活过的一样。

那你就留在北京呀。我很认真地对崇明说。

春天,你真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是不能光凭脑子想的。崇明的声音中竟然没有一丝悲喜。

于是我就很想告诉崇明我的爸爸可以凭借他的人际关系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我知道崇明是个倔强的孩子,他永远只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不愿凭借他眼中很是肮脏的人际关系。他就像是个洁白无瑕的瓷器,完美,可是易碎。所以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崇明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回家。

我忽然就很快乐,我们回家。回家。而不是我们一起回学校。我拉着崇明的手,走得很快乐。

我记得我们走了很多的路,穿过了很多条马路,经过了一个菜市场,看见了一大群鸽子,逗了一个可爱的小孩,路过了几个在门前洗衣服的慈祥老太太。我们走,走,走。

暮色回合,我牵着崇明的手。

在我拉起他的手时,我突然发现他的手腕空荡荡的,在我一阵恍惚之后,我知道了,原来他没有戴我送给他的手链。那一刻我是不快乐的,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看到崇明一抬手,手腕上就是一圈粉红色的温润。我望着崇明,他的笑容依然清澈而灿烂,眼睛像是一池透明的春冰,偶尔有鱼在其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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