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俞岱岩抱起,只见他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一口气。
张三丰见爱徒伤成这般模样,胸中大震,当下不暇询问。
奔进内堂取出一瓶“白虎夺命丹”。丹瓶口本用白蜡封住,这
时也不及除蜡开瓶,左手两指一捏,瓷瓶碎裂,取出三粒白
色丹药,喂在俞岱岩嘴里。但俞岱岩知觉已失,哪里还会吞
咽?
张三丰双手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以食指
指尖点在俞岱岩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起内功,微微
摆动。以他此时功力,这“鹤嘴劲点龙跃窍”使将出来,便
是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但他手指直摆到二十下,俞岱
岩仍是动也不动。
张三丰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下,两手
双取俞岱岩“颊车穴”。那“颊车穴”就在腮上牙关紧闭的结
合之处,张三丰阴手点过,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
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十二次时,俞岱岩终于张开了口,缓
缓将丹药吞入喉中。
殷梨亭和莫声谷一直提心吊胆,这时“啊”的一声,同
时叫了出来。
但俞岱岩喉头肌肉僵硬,丹药虽入咽喉,却不至腹。张
松溪便伸手按摩他喉头肌肉。张三丰随即伸指闭了俞岱岩肩
头“缺盆”、“俞府”诸穴,尾脊的“阳关”、“命门”诸穴,让
他醒转之后,不致因四肢剧痛而重又昏迷。
宋远桥和俞莲舟平素见师父无论遇到甚么疑难惊险大
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双手竟然微微发颤,眼神中流
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三师弟之伤,实是非同小可。
过不多时,张翠山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三哥还能救
么?”张三丰不答,只道:“翠山,世上谁人不死?”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小童进来报道:“观外有一干镖客
求见祖师爷,说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都大锦。”
张翠山霍地站起,满脸怒色,喝道:“便是这厮!”纵身
出去,只听得门外呛啷啷几声响,兵刃落地。殷梨亭和莫声
谷正要抢出去相助师兄,只见张翠山右手抓住一条大汉的后
心,提了进来,往地下重重一摔,怒道:“都是这厮坏的大事!”
莫声谷听是这人害得三师哥如此重伤,伸脚便往都大锦
身上踢去。宋远桥低喝:“且慢!”莫声谷当即收脚。
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你武当派讲理不讲?我们好意求
见,却这般欺侮人么?”宋远桥眉头微皱,伸手在都大锦后肩
和背心拍了几下,解开张翠山点了他的穴道,说道:“门外客
人不须喧哗,请稍待片刻,自当分辨是非。”这两句话语气威
严,内力充沛。祝史两镖头听了,登时气为之慑,只道是张
三丰出言喝止,哪里还敢罗唣?
宋远桥道:“五弟,三弟如何受伤,你慢慢说,不用气急。”
张翠山向都大锦狠狠瞪了一眼,才将龙门镖局如何受托护送
俞岱岩来武当山、却给六个歹人冒名接去之事说了。宋远桥
见都大锦这等功夫,早知决非伤害俞岱岩之人,何况既敢登
门求见,自是心中不虚,当下和颜悦色的向都大锦询问经过。
都大锦一一照实而说,最后惨然道:“宋大侠,我姓都的
办事不周,累得俞三侠遭此横祸,自是该死。我们临安满局
子的老小,此时还不知性命如何呢。”
张三丰一直双掌贴着俞岱岩“神藏”“灵台”两穴,鼓动
内力送入他体内,听都大锦说到这里,忽道:“莲舟,你带同
声谷,立即动身去临安,保护龙门镖局的老小。”
俞莲舟答应了,心中一怔,但即明白师父慈悲之心,侠
义之怀,那姓殷的客人既然说过,这件事中途若有半分差池,
要杀得他们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这虽是一句恫吓之言,但
都大锦等好手均出外走镖,倘若镖局中当真有甚么危难,却
是无人抵挡。
张翠山道:“师父,这姓都的胡涂透顶,三师哥给他害成
这个样子,咱们不找他麻烦,也就是了,怎能再去保护他的
家小?”张三丰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宋远桥道:“五弟,你
怎地心胸这般狭窄?都总镖头千里奔波,为的是谁来?”张翠
山冷笑道:“他还不是为了那二千两黄金。难道他对俞三哥还
存着甚么好心?”
都大锦一听,登时满脸通红,但拊心自问,所以接这趟
镖,也确是为了这笔厚酬。
宋远桥喝道:“五弟,对客人不得无礼,你累了半天,快
去歇歇罢!”武当门中,师兄威权甚大,宋远桥为人端严,自
俞莲舟以下,人人对他极是尊敬,张翠山听他这么一喝,不
敢再作声了,但关心俞岱岩的伤势,却不去休息。宋远桥道:
“二弟,师父有命,你就同七弟连夜动程,事情紧急,不得耽
误。”俞莲舟和莫声谷答应了,各自去收拾衣物兵刃。
都大锦见俞莫二人要赶赴临安去保护自己家小,心中一
股说不出的滋味,抱拳向张三丰道:“张真人,晚辈的事,不
敢惊动俞莫二侠,就此告辞。”
宋远桥道:“各位今晚请在敝处歇宿,我们还有一些事请
教。”他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严,教人无法抗拒。
都大锦只得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俞莲舟和莫声谷拜别师父,依依不舍的望了俞岱岩几眼,
下山而去。两人心头极是沉重,也不知道这一次是生离还是
死别,不知日后是否还能和俞岱岩相见。
这时大厅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张三丰沉重的喷气和吸气
之声,又见他头顶热气缭绕,犹似蒸笼一般。约莫过了半个
时辰,突然俞岱岩“啊”的一声大叫,声震屋瓦。都大锦吓
了一跳,偷眼瞧张三丰时,见他脸上不露喜忧之色,无法猜
测俞岱岩这一声大叫主何吉凶。
张三丰缓缓的道:“松溪、梨亭,你们抬三哥进房休息。”
张松溪和殷梨亭抬了伤者进房,回身出来。殷梨亭忍不住问
道:“师父,三哥的武功能全部复原吗?”张三丰叹了一口长
气,隔了半晌,才道:“他能否保全性命,要一个月后方能分
晓,但手足筋断骨折,终是无法再续。这一生啊,这一生啊
……”说着凄然摇头。殷梨亭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张翠山霍地跳起,拍的一声,便打了都大锦一个耳光。这
一下出手如电,都大锦忙伸手挡格,但手臂伸出时,脸上早
已中掌。张翠山怒气难以遏制,左肘弯过,往他腰眼里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