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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34)

当下上前盈盈一福,轻声说道:“相公万福”。

雪山飞狐胡斐此番上峰,准拟与满山高手作一场龙争虎斗,那知庄中出来相见的竟是一个姣好少女,不禁大是诧异,暗道:“且瞧他们使什么诡计”。

当下还了一礼,说道:“在下胡斐奉揖。

不敢请问姑娘高姓“。

于管家向苗若兰使个眼色,较她捏造个假姓,千万不可吐露是苗人凤之女,那知苗若兰竟似不解,说道:“胡世兄,咱们是累代世交,可惜从来未曾会面。

我姓苗“。

胡斐心中更是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姑娘与金面佛苗大侠怎生称呼?”于管家大急,在苗若兰身旁暗扯她的衣袖。

她仍是不理,道:“金面佛就是家父”。

胡斐一怔,心道:“原来是你”。

说道:“令尊怎不出来相见?”于管家手按刀柄,只怕胡斐出手相害,斜眼看苗若兰时,却见她神色如常,不禁暗叹:“这位姑娘年幼无知,眼前便是杀父的大仇人,她竟不知天高地厚,尽吐真相”。

只听她说道:“家父尚未上山。

她若知胡世兄是故人之子,纵有天大的要事,也早搁下,必已赶来与世兄相见“。

胡斐更是奇怪,道:“姑娘知道在下身世,令尊却不知晓,敢问何故?”苗若兰道:“还是适才听令友平君说的”。

胡斐道:“啊,原来平四叔到了这儿,他人呢?”于管家一怔,在厅中四下一望,早不见了平阿四的人影,地上的一滩鲜血却兀自未乾,心道:“自那鸽儿带线入来,人人想著下峰逃生,竟都将此人忘了。

他是胡斐的救命恩人,若是有什么不测,祸患又是加深了一层“。

胡斐见他望著地下的一滩鲜血,脸色有异,大声问道:“这是平四叔的血么?”于管家不敢打诳,只得应声道:“是”。

胡斐父母早丧,自幼由平阿四抚养长大,与他情若父子,一闻此言如何不惊?当下一跃而前,一伸手,握住于管家的右臂,厉声喝道:“他在那里?他……他怎样了?”于管家只觉手臂剧痛,宛似一道钢箍越收越紧,只得咬紧了牙齿竭力忍痛,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竟说不出一句话。

苗若兰缓缓说道:“胡世兄不必焦急,平四爷好好的在那边”。

说著伸手向西边厢房一指。

胡斐放脱了于管家的手臂,随即腾身而起,砰的一声,踢开西厢房房门,只见平阿四躺在榻上,正不住喘息。

胡斐大喜,叫道:“四叔,你没事么?”平阿四在厢房里早就听到他的声音,低声道:“还好,你放心”。

胡斐抢上前去,见他脸如金纸,呼吸低微,适才一时之间的喜悦又转为担忧,问道:“怎么受的伤?伤的厉害么?”平阿四道:“这事说来话长。

若不是苗姑娘搭救,今生不能再跟你相见了“。

原来众人一见白鸽传丝,一窝蜂般的涌出大厅。

苗若兰乘机与琴儿将平阿四扶入了厢房。

后来宝树欲待伤他性命,却已找他不到,情势紧急,不及仔细寻找,平阿四因此而得保全。

胡斐点点头,从衣囊中取出一颗朱红丸药,塞在他的口里,道:“四叔,你先服了这颗伤药”。

他见平阿四将伤药嚼烂吞下,稍稍放心,回到厅上,向苗若兰一揖到地,道:“多谢姑娘救我平四叔”。

苗若兰忙即还礼,道:“平四爷古道热肠,小妹钦仰得紧。

些些微劳,何足挂齿?“胡斐道:”生死大事,岂是微劳?在下感激不尽“。

苗若兰见他神情粗豪,吐属却颇为斯文,说道:“胡世兄远来,庄上无以为敬。

琴儿,快取酒肴出来“。

胡斐道:“此间主人约定在下今日午时相会,怎么到此刻还不出来相见?”苗若兰道:“主人因要事下山,想来途中,未及赶回,致误世兄之约,小妹先此谢过”。

胡斐听她应对得体,心中更奇:“苗范田三家向称人才鼎盛,怎么男子汉都缩在后面,却叫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出来推搪?这姑娘对我丝毫不示怯意,难道她竟是一身武艺,却有意的深藏不露么?”只见琴儿托了一只木盘过来,盘中放著一大壶酒,一只酒杯,她左手拿著木盘,右手在杯中斟上了酒,笑道:“胡相公,山上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通统给你的平四爷毁啦。

对不起,只好请你喝杯白酒“。

胡斐见那木盘正在他与苗若兰之间,当即伸出左手,在盘边轻轻一推,木盘迳向苗若兰肩上撞去。

这一推虽似出手甚轻,其实借劲打人,受著的人若是不加抵御,就如中了兵刃之伤无异。

苗若兰不会武艺,只是顺乎自然的微微一让,并未出招化劲,眼见这一下便要身受重伤。

于管家大惊,他自知武功与胡斐差得太远,纵然不顾性命的上前救援,也必无济于事,只叫得一声:“啊哟!”却见胡斐左手两根手指已迅捷无比的拉住了木盘,这一下时机凑合得极准,盘边与苗若兰的外衣只微微一碰,立即缩回。

她丝毫不知就在这一瞬之间,自己已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走了一个循环。

胡斐道:“令尊打遍天下无敌手,却何以不传姑娘武功?素闻苗家剑门中,传子传女,一视同仁”。

苗若兰道:“我爹爹立志要化解这场百馀年来纠缠不清的仇怨,是以苗家剑法,至他而绝,不再传授子弟”。

胡斐愕然,拿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隔了片刻,方始举到口边,一饮而尽,叫道:“苗人凤,苗大侠,好!果然称得上『大侠』二字!”苗若兰道:“我曾听爹爹说起令尊当日之事。

那时令堂请我爹爹饮酒,旁人说道须防酒中有毒。

我爹爹言道:『胡一刀乃天下英雄,光明磊落,岂能行此卑劣之事?』今日我请你饮酒,胡世兄居然也是坦率饮尽,难道你也不怕别人暗算么?“胡斐一笑,从口中吐出一颗黄色药丸,说道:”先父中人奸计而死,我若再不妨,岂非疑呆?这药丸善能解毒,诸毒不侵,只是适才听了姑娘之言,倒显得我胸襟狭隘了“。

说著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苗若兰道:“山上无下酒之物,殊为慢客。

小妹量窄,又不能敬陪君子。

古人以汉书下酒,小妹有汉琴一张,欲抚一曲,以助酒兴,但恐有污清听“。

胡斐喜道:“愿闻雅奏”。

琴儿不等小姐再说,早进内室去抱了一张古琴出来,放在桌上,又换了一炉香点起。

苗若兰轻抒素腕,“仙翁、仙翁”的调了几声,弹将起来,随即抚琴低唱:“来日大难,口燥舌乾。

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经历名山,芝草翻翻。

仙人王乔,奉药一丸“。

唱到这里,琴声未歇,歌辞已终。

胡斐少年时多历苦难,专心练武,二十馀岁后颇曾读书,听得懂她唱的是一曲“善哉行”,那是古时宴会中主客赠答的歌辞,自汉魏以来,少有人奏,不意今日上山报仇,却遇上这件饶有古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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