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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503)

赵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气,在朝廷上突然大发脾气,群

臣无不失色,只听他厉声说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范

祖禹连连磕头,说道:“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

赵煦初操大权,见群臣骇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气便消,脸上却仍是装着一副凶相,大

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腾绍

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妥?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舌噪不休,反来说先帝变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正是宰相苏辙。赵煦心下不喜,心道:

“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不出象牙。”只听苏辙说道:“陛

下明察,先帝有众多设施,远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终身不受尊号。臣下上章歌颂

功德,先帝总是谦而不受。至于政事有所失当,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这于前,子救之

前后,此前人之孝也。”

赵煦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什么叫做‘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苏辙道:“比

方说汉武帝吧。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抢

夺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武帝崩驾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

汉室乃定。”赵煦又哼了一声,心道:“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

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

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民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

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时。”又道:“后汉时

明帝查察为明,为谶决事,相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下

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

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中

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

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话来向皇上规劝。

赵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什么

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黔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

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

苏辙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

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苏辙辨解?

一个白发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发,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失

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

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赵煦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

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范钝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

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辨解,怒气方消,喝道:“苏辙回来!”苏辙自庭中回到殿步,不敢

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府,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

煦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

从,迅速前往,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径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

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马,随后分批南来。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

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

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

到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什么大的。”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

去找找。”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

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谷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耶律洪基道:

“今日咱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峰道:“是!”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

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听得马嘶犬

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起狐兔之属。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

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到野

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当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步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发,嗤

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发,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

逃,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

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并无罪过,饶了他们吗!”耶律洪基笑道:“南人太多,

总得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南人,便是罪过。”说着连珠箭发,又是一箭

一个,一壶箭射不了一半,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有的立归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

气绝,倒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的面子,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