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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179)

看,见瓶上写着八个篆字:“悲酥清风,嗅之即解”。段誉沉吟道:“什么‘悲酥清风’?

嗯,多半是解药。”拔开瓶塞,一股奇臭难当的气息直冲入鼻。他头眩欲晕,幌了一幌,急

忙盖上瓶塞,叫道:“上当,上当,臭之极矣!尤甚于身入鲍鱼之肆!”

王语嫣道:“请你拿来给我闻闻,说不定以毒攻毒,当能奏效。”段誉道:“是!”拿

着瓷瓶走到她身前,说道:“这东西奇臭难闻,你真的要试试?”王语嫣点了点头。段誉手

持瓶塞,却不拔开。

霎时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倘若这解药当真管用,解了她所中之毒,她就不用靠

我相助了。她本事胜我百倍,何必要我跟在身畔?就算她不拒我跟随,她去找意中人慕容

复,难道我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瞧着他们亲热缠绵?听着他们谈情说爱?难道我段誉真有如

此修为,能够心平气和,不动声色?能够脸无不悦之容,口无不平之言?”

王语嫣见他怔怔不语,笑道:“你在想什么了?拿来给我闻啊,我不怕臭的。”段誉忙

道:“是,是!”拔开瓶塞,送到她鼻边。王语嫣用力嗅了一下,惊道:“啊哟,当真臭得

紧。”段誉道:“是吗?我原说多半不管用。”便想将瓷瓶收入怀中,王语嫣道:“给我再

闻一下试试。”段誉又将瓷瓶拿到她鼻边,自己也不知到底盼望解药有灵还是无灵。

王语嫣皱起眉头,伸手掩住鼻孔,笑道:“我宁可手足不会动弹,也不闻这臭东西……

啊!我的手,我的手会动了!”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右手竟已举了起来,掩住了鼻孔,

在此以前,便要按住身上披着的衣衫,也是十分费力,十分艰难。

她欣喜之下,从段誉手中接过瓷瓶,用力吸气,既知这臭气极具灵效,那就不再害怕,

再吸得几下,肢体间软洋洋的无力之感渐渐消失,向段誉道:“请你下去,我要换衣。”

段誉忙道:“是,是!”快步下楼,瞧着满地都是尸体,除了那一对农家青年之外尽数

是死在自己手下,心下万分抱憾,只见一名西夏武士兀自睁大了眼睛瞧着他,当真是死不瞑

目。他深深一揖,说道:“我若不杀老兄,老兄便杀了我。那时候躺在这里的,就不是老兄

而是段誉了。在下无可奈何,但心中实在歉仄之至,将来回到大理,定当延请高僧,诵念经

文,超度各位仁兄。”他转头向那对农家青年男女的尸体瞧了一眼,回头又向西夏武士的众

尸说道:“你们要杀的是我,要捉的是王姑娘,却又何必多伤无辜?”

王语嫣换罢衣衫,拿了湿衣,走下梯来,兀自有些手酸脚软,见段誉对着一干死尸喃喃

不休,笑问:“你说些什么?”段誉道:“我只觉杀死了这许多人,心下良深歉仄。”

王语嫣沉吟道:“段公子,你想那姓李的西夏武士,为什么要送解药给我?”

段誉道:“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啊……我知道啦。他……他……”他连

说几个“他”字,本想接着道:“他定是对你起了爱慕之心。”但觉这样粗鲁野蛮的一个西

夏武士,居然对王语嫣也起爱慕之心,岂不唐突佳人?她美丽绝伦,爱美之心,尽人皆然,

如果人人都爱慕她,我段誉对她这般倾倒又有什么珍贵?我段誉还不是和普天下的男子一模

一样?唉,甘心为她而死,那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我根本就没为她而死,想到此处,又道:

“我……我不知道。”

王语嫣道:“说不定又会有大批西夏武士到来,咱们须得急速离开才好。你说到那里去

呢?”她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去找表哥,但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又觉不好意思。

段誉对她的心事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说道:“你要到那里去呢?”问这句话时心中大

感酸楚,只待她说出“我要去找表哥”,他只有硬着头皮道:“我陪你同去。”

王语嫣玩弄着手中的瓷瓶,脸上一阵红晕,道:“这个……这个……”隔了一会,道:

“丐帮的众位英雄好汉都中了这么‘悲酥清风’之毒,倘若我表哥在这里,便能将解药拿去

给他们嗅上几嗅。再说,阿朱、阿碧只怕也已失陷于敌手……”

段誉跳起身来,大声道:“正是!阿朱、阿碧两位姑娘有难,咱们须当即速前去,设法

相救。”

王语嫣心想:“这件事甚是危险,凭我们二人的本事,怎能从西夏武士手中救人?但阿

朱、阿碧二人是表哥的心腹使婢,我明知她们失陷于敌,如何可以不救?一切只有见机行事

了。”便道:“甚好,咱们去吧。”

段誉指着满地尸首,说道:“总得将他们妥为安葬才是,须当查知各人的姓名,在每人

坟上立块墓碑,日后他们家人要来找寻尸骨,迁回故土,也好有个依凭。”

王语嫣格的一笑,说道:“好吧,你留在这里给他们料理丧事。大殓、出殡、发讣、开

吊、读祭文、做换联、作法事、放焰口,好像还有什么头七、二七什么的,等七七四十九日

之后,你再一一去通知他们家属,前来迁葬。”

段誉听出了话中的讥嘲之意,自己想想也觉不对,陪笑道:“依姑娘之见,该当怎样才

是?”王语嫣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岂不是好?”段誉道:“这个,嗯,好像太简慢

些了吧?”沉吟半响,实在也别无善策,只得去觅来火种,点燃了碾坊中的稻草。两人来到

碾坊之外,霎时间烈焰腾空,火舌乱吐。

段誉恭恭敬敬的跪拜叩首,说道:“色身无常,不可长保。各位仁兄今日命丧我手,当

是前生业报,只盼魂归极乐,永脱轮回之苦。莫怪,莫怪。”噜哩噜唆的说了一大片话,这

才站起身来。

碾坊外树上系着十来匹马,正是那批西夏武士骑来的,段誉与王语嫣各骑一匹,沿着大

路而行。隐隐听得锣声镗镗,人声喧哗,四邻农民赶着救火来了。

段誉道:“好好一座碾坊因我而焚,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王语嫣道:“你这人婆婆妈

妈,那有这许多说的?我母亲虽是女流之辈,但行事爽快明决,说干便干,你是个男子汉大

丈夫,却偏有这许多顾虑规矩。”段誉心想:“你母亲动辄杀人,将人肉做花肥,我如何能

与她比?”说道:“我第一次杀了这许多人,又放火烧人房子,不免有些惊惊肉跳。”王语

嫣点头道:“嗯!那也说得是,日后做惯了,也就不在乎啦。”段誉一惊,连连摇手,说

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杀人放火之事,再也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