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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13)

黄蓉见了他脸上的狡猾惫懒神情,总觉他跟那人甚为相似,忍不住要再试他一试,笑道:“小兄弟,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吗?”左手一挥,已按住他後颈。那少年觉得按来的力道极是强劲,急忙运力相抗。黄蓉手上劲力忽松,那少年不由自主的仰天一交,结结实实的摔倒。郭芙拍手大笑。那少年大怒,跳起身来,退後几步,正要污言秽语的骂人,黄蓉已抢上前去,双手按住他肩头,凝视著他双眼,缓缓的道:“你姓杨名过,你妈妈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姓杨名过,突然被黄蓉说了出来,不由得惊骇无比,胸间气血上涌,手上毒气突然回冲,脑中一阵胡涂,登时晕了过去。

黄蓉一惊,扶住他身子。郭靖给他推拿了几下,但见他双目紧闭,牙齿咬破了舌头,满嘴鲜血,始终不醒。郭靖又惊又喜,道:“他……他原来是杨康兄弟的孩子。”黄蓉见杨过中毒极深,低声道:“咱们先投客店,到城里配几味药。”

原来黄蓉见这少年容貌与杨康实在相像,相起当年王处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试穆念慈的武功师承,伸手按她後颈,穆念慈不向前跌,反而後仰,这正是洪七公独门的运气练功法门。这少年若是穆念慈的儿子,所练武功也必是一路。黄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是深知本门练功的诀窍,一试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的真相。

当下郭靖抱了杨过,与柯镇恶、黄蓉、郭芙三人携同双雕,回到客店。黄蓉写下药方,店小二去药店配药,只是她用的药都是偏门,嘉兴虽是通都大邑,一时却也配不齐全。郭靖见杨过始终昏迷不醒,甚是忧虑。黄蓉知道丈夫自杨康死後,常自耿耿於怀,今日斗然遇上他的子嗣,自是欢喜无限,偏是他又中了剧毒,不知生死,说道:“咱们自己出去采药。”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自己,却见她神色之间亦甚郑重,心下更是惴惴不安,於是嘱咐郭芙不得随便乱走,夫妻俩出去找寻药草。

杨过昏昏沉沉的睡著,直到天黑,仍是不醒。柯镇恶进来看了他几次,自是束手无策,他毒蒺藜的毒性与冰魄银针全然不同,两者的解药自不能混用,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著她睡觉。

杨过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他胸口推拿,慢慢醒转,睁开眼来,但见黑影闪动,甚麽东西从窗中窜了出去。他勉力站起,扶著桌子走到窗口张望,只见屋檐上倒立著一人,头下脚上,正是日间要他叫爸爸的那个怪人,身子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能摔下屋头。

杨过惊喜交集,叫道:“是你。”那怪人道:“怎麽不叫爸爸?”杨过叫了声:“爸爸!”心中却道:“你是我儿子,老子变大为小,叫你爸爸便了。”那怪人很是喜欢,道:“你上来。”杨过爬上窗槛,跃上屋顶。可是他中毒後身子虚弱,力道不够,手指没攀到屋檐,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啊!”

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将他轻轻放在屋顶,倒转来站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听得西边房里有人呼的一声吹灭烛火,知道已有人发见自己踪迹,当下抱著杨过疾奔而去。待得柯镇恶跃上屋时,四下里早已无声无息。

那怪人抱著杨过奔到镇外的荒地,将他放下,说道:“你用我教你的法儿,再把毒气逼些儿出来。”杨过依言而行,约莫一盏茶时分,手指上滴出几点黑血,胸臆间登觉大为舒畅。那怪人道:“你这孩儿甚是聪明,一教便会,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伶俐。唉!孩儿啊!”想到亡故的儿子,眼中不禁湿润,抚摸杨过的头,微微叹息。

杨过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身亡。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杨过遵奉母亲遗命办理,从此流落嘉兴,住在这破窑之中,偷鸡摸狗的混日子。穆念慈虽曾传过他一些武功的入门功夫,但她自己本就苦不甚高,去世时杨过又尚幼小,实是没能教得了多少。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纵身一跃,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父亲。有时睡梦之中,突然有了个慈爱的英雄父亲,但一觉醒来,这父亲却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场。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於这两声“爸爸”之中,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

杨过固然大为激动,那怪人心中却只有比他更是欢喜。两人初遇之时,杨过被逼认他为父,心中实是一百个不愿意,此时两人心灵交通,当真是亲若父子,但觉对方若有危难,自己就是为他死了也所甘愿。那怪人大叫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乖儿子,再叫一声爸爸。”杨过依言叫了两声,靠在他的身上。

那怪人笑道:“乖儿子,来,我把生平最得意的武功传给你。”说著蹲低身子,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声,双手推出,但听轰的一声巨响,面前半堵土墙应手而倒,只激得灰泥弥漫,尘土飞扬。杨过只瞧得目瞪口呆,伸出了舌头,惊喜交集,问道:“那是甚麽功夫,我学得会吗?”怪人道:“这叫做蛤蟆功,只要你肯下苦功,自然学得会。”杨过道:“我学会之後,再没人欺侮我了麽?”那怪人双眉上扬,叫道:“谁敢欺侮我儿子,我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这个怪人,自然便是西毒欧阳锋了。

他自於华山论剑之役被黄蓉用计逼疯,十馀年来走遍了天涯海角,不住思索:“我到底是谁?”凡是景物依稀熟稔之地,他必多所逗留,只盼能找到自己,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耽在嘉兴,便是由此。近年来他逆练九阴真经,内力大有进境,脑子也已清醒得多,虽然仍是疯疯癫癫,许多旧事却已逐步一一记起,只是自己到底是谁,却始终想不起来。

当下欧阳锋将修习蛤蟆功的入门心法传授了杨过,他这蛤蟆功是天下武学中的绝顶功夫,变化精微,奥妙无穷,内功的修习更是艰难无比,练得稍有不对,不免身受重伤,甚或吐血身亡,以致当年连亲生儿子欧阳克亦未传授。此时他心情激动,加之神智迷糊,不分轻重,竟毫不顾忌的教了这新收的义子。

杨过武功没有根柢,虽将入门口诀牢牢记住了,却又怎能领会得其中意思?偏生他聪明伶俐,於不明白处自出心裁的强作解入。欧阳锋教了半天,听他瞎缠歪扯,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恼将起来,伸手要打他耳光,月光下见他面貌俊美,甚是可爱,尤胜当年欧阳克少年之时,这掌便打不下去了,叹道:“你累啦,回去歇歇,明儿我再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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