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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花祭(4)

弊说,神庙一个巡逻的守卫。

他蹲在大人的尸体旁,目光缓慢而认真地移动,像是在寻找绝世的珍宝。他突然盯住大站指着星象图的那只手,然后用手触摸一下,又看了看那幅星象图,眼神诡异,但是什么也没说。

我在凌乱的枫叶中拣到几根苍白色的细丝,是一个人的头发。

接下来,我们检查过凝星台的每个角落。凝星台是异常的安静和恐怖,偶尔也听到弊邪气的笑声,像风一样飘绕在整个神庙,回旋而跌宕。很久以后,弊直立起修长的身躯,然后有力地对掌一击,对走上来的神庙侍卫说,把大人的尸体抬回首席大站府邸,等待厚葬。

侍卫抬起大站的尸体时,我和弊几乎同时注视着他躺过的那片地,因为如果是近距离杀害,难免要留下脚印,而且大站倒下的时候就会遮挡那些脚印。可是尸体下只有几片手掌大小的枫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和弊对目一视,我看到他的额头拧成一个疙瘩。

第1卷 第一卷 巫都篇(03)

大站的葬礼举办的极其隆重。巫教的大祭司为死去的大站举办招魂仪式,在巫神祭坛前,大祭司念着古怪枯涩的《招魂》祭词: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魂兮归来!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魂兮归来!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魂兮归来!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魂兮归来!旋入雷渊,散而不可止些。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注:参考屈原《招魂》)

巫都很久都没有这么阴沉冷清过,漆黑的天空瓢泼下撕裂般的雨花,电闪雷鸣如巫神的咒骂。白色的冥纸飘落在这座灰色城池的各个角落格外显眼,随后被雨水一点一点贪婪地浸透。族人喧嚣依然,古钟悲鸣与人们的挽歌散遍大街小巷。

大街之上,殓衾护送着父亲的棺材灵车,仪仗队从路的开头一直绵延到尽头。前面有肃穆的骑军开路,灵车后依次是各位王公大臣,巫师,葬礼乐队,伞队,花队。

敛衾在《巫经》中的释义是裹尸布,他是帝国有名的终结使,女教皇身边四大玄机使之一,司暗杀!他的额头上紧紧缠绕着一匹白布,白布上烙着一个显眼的血红色“孝”字,血红血红地就像是咬破指头用鲜血写成的。

街上围满了人,被仪仗队冲散开。

他步伐缓慢,边走边把撕碎的白纸瓣抛到空中,纷纷扬扬地如柳絮散落。白色长发已经淋湿,伴随着冥纸和雨水,飞扬在风雨交加的苍穹下。

不久以后,我来到他的府邸,府邸沉浸在一种阴凉伤痛的氛围中,哭丧鸟的哀鸣渲染了整个院落。他跪在父亲的灵堂前默哀,和在大街上一样的打扮,我说,殓衾!然后陪着他跪在大站的灵堂前,两只苍蝇在我们身边聒噪。

殓衾银色的灵力结界盛开,两只苍蝇被光环触到,瞬间化为黑烟。哭丧鸟叫的更加凄怆荒凉。殓衾告诉我,在父亲死前的一天,哭丧鸟就飞到了院落里,在耸入云霄的倚天古树上安了家。父亲当时还朝着大树咒骂,父亲说哭丧鸟的叫声比乌鸦的还要难听,他讨厌那种鸟。

敛衾回头朝倚天古树的方向望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他说,前几天还和父亲大人吵了嘴,没想到他老人家竟这么快就离我而去,我不是个孝子。说着说着,一向坚强的殓衾就泪流满面了,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说,事情已经发生,节哀顺便。不要伤了身子。

他说,我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

我安慰说,你还有我这个朋友。我为这件不幸的事感到万分哀痛,整个都城乃至整个帝国都会为此哀痛。

敛衾摇摇头说,我从小在这座繁华而喧嚣的城池长大,我了解这的一切。我走在大街上为父亲送行时,我听到了族人的流言飞语,密密麻麻就像哭丧鸟的聒噪,朝我心口拢过来。

我说,喧嚣是这座城池很早就养成的习惯。

敛衾说,不是习惯,是嗜好,父亲的离去后,许多人幸灾乐祸。

为什么?

他紧握拳头,灵光流淌在身边,他说,因为我。我身为教皇身边四大玄机使之一,司暗杀!不计其数的人死在我的暗杀之下,人们对我恨之入骨。可是他们不懂,天职让我没有选择,每当有人不幸倒在我的剑下,我都会留下一匹柔软的白色绸布,轻轻盖住死者的尸体,以安抚远去的亡灵。

我点点头说,可是我理解你,我在一家豪华的丝绸店里见过你说的那一种白绸,我问了价格。店主说这是一种极好的丝绸,价值连成。

敛衾黝黑的眼睛很空洞惘然,凌乱的长发飞扬在身后。

我说,陛下已经下令,要我和弊负责查找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敛衾,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敛衾眼睛微微一合,一滴泪水从睫毛缝隙里簌簌滑下,他说,谢谢。哭丧鸟突然从树上惊起,飞入云霄,三片手掌大小的白羽像雪花般飘扬而下,敛衾突然祭起无坚不摧的神剑断月刃,朝我的方向投来,剑光刺眼,剑气逼人。

断月刃从我旁边擦肩而过,我的头发被剑气撩拨的轻舞飞扬,背后树枝断裂的声音跌入耳中,还有一声痛苦的声,如冰块碎裂般响彻大院。我转过头去,一个黑衣人瘫在树下,柳絮纷纷扬扬地斜落下,哭丧鸟望着大地上散布开的血泊,在空中盘旋哀鸣。

敛衾收回断月刃,银白色灵光无情地燃烧流逝,他闪电般地走到黑衣人面前,用剑逼紧黑衣人的喉咙。我赶过去的时候,黑衣人的两只腿都已残废,敛衾修长的手臂紧握断月刃,血液顺着剑刃流下,敛衾问他,你躲在树上鬼鬼祟祟干什么,谁叫你来的。

黑衣人犹豫片刻,没有做声。

敛衾说,如果你不说,我就刺穿你的咽喉,让你的尸体成为哭丧鸟的晚餐。

敛衾轻挑断月刃,顶在黑衣人的咽喉上,黑衣人颤抖着说,我的幕后主使是他。

黑衣人用手指着我,敛衾瞳仁散开,弥漫着苍白色的火焰,他说,就是他,流觞。

我说,胡说!

黑衣人瞟我一眼,眼神罪恶而诡异。敛衾没有说话,转身一刀把黑衣人杀了,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洒落到地上。敛衾从身上掏出一张白色裹尸布,温柔地盖在尸体上。微风吹过,只露出黑衣人的胳膊。

我问敛衾,为什么要杀他?

敛衾双眼闭合,他缓慢地说,我更相信你,我不允许任何人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友情。

可是杀了他,就永远都查不出他的主子是谁,也许他的幕后主使是杀死你父亲的真凶。

敛衾转过身,背对着我说,我没有把握能从他嘴里问出真相来。他一口诬陷你就是他的主子。陷害你就是陷害我,我杀的人不计其数,不多他这一个。

说完后,他吹吹断月刃上的血液,如吹雪一般,然后回到他父亲的灵堂前,跪在地上,把断月刃插到一旁。他对着父亲的灵堂说,父亲,谁来打扰您的安息,衾就叫他立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