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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42)

蒋楼是在察觉到震感的第一时间就跑到室外,和周围邻居一起在路边待了一阵,觉得安全了便先行返回。

这一代虽然都是矮房,但都是二十多年前搭建的老砖房,经过风霜雨露的洗礼已经残破不堪,除却几幢近些年重新加固或者推倒重建的新房,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在地震中有所损伤。

蒋楼家房子的北面墙直接裂开一条缝,自上而下足有两指宽。地基也有些下陷,屋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都在摇晃中挪了地方,几只碗摔碎在地上,放在桌上的一摞书也倒了。

自小在叙城长大,蒋楼对地震见怪不怪。都说失去的感官能力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他左耳失聪,对平衡的感知变得格外灵敏,碰到这种比较强烈的地震,他总比其他人快一步察觉,夺门而出前还来得及拿起桌上的钱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证,顺便还打开抽屉带走了手电筒。

这会儿果然停电,黑沉沉的天还下着雨。检查完自家的房子,有邻居大叔让蒋楼帮忙照个明,他便过去打手电,帮大叔撑起草棚,救出了被压在下面的鸡。

然后又为小卖部的老板照明,帮他找到了放在柜台里的手机。老板的儿子在省城念大学,距离叙城不远,目前还不知道震源在哪里,他担心儿子的安危,必须马上联系。

做完这些,蒋楼往回走。许久没用的电筒光亮微弱,还不及家门口的兔子灯亮。

待走近,一抬眼,那兔子灯旁站着一个人。

黎棠是步行到这里来的。

车被堵在半路,他心急,下车自己走。

不擅长运动的黎棠跑一阵走一阵,速度慢的时候就打电话,手机电量都快耗尽,也没能打通。

他慌得想报警,然而警察这会儿都在路上忙,黎棠向他们求助,只得到“正在进行救援疏散,请稍安勿躁”的回复。

只好靠自己的双腿一路走了过来,到山脚附近时因为天太黑,还摔了一跤,黎棠也顾不得痛,爬起来就继续前进。

好不容易到蒋楼家,敲门却没人应。

黎棠不敢走远,待在门口等,此刻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走过来,还不太确定,直到小跑上前,看清来人的面孔,黎棠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忧心,焦急,全都化作一腔委屈。

黎棠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怎么老不接我电话啊,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蒋楼愣住了。

手电筒微末的光足以照亮面前的人。

黎棠穿白色毛衣黑色长裤,身上鞋上都蹭了泥,握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手背处有一块暗红色,应是受伤破了皮。不知淋了多久的雨,他的头发都打湿成缕,加上那咬唇憋泪的可怜神情,看起来狼狈至极。

目睹这样的黎棠,应该觉得痛快。

可是,似有风吹过,在蒋楼原本空荡荡的胸口掀起巨浪,震出回响。

还没想到该说什么,蒋楼就已伸出手,扯过黎棠的手臂,让他撞进自己怀里。

这一刻,蒋楼产生了一种荒诞的念头——仿佛自己是长久地蛰伏于黑暗中的怪物,偶然间获得火种,窥见光明,便忍不住一再地靠近。

为那不再凛冽的风,为那明媚和煦的暖意。

“别对我这么好。”唇贴着黎棠被冻得发僵的耳廓,蒋楼近乎喟叹地呼出一口气,“你这样,让我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继续伤害你。

第24章 我的好弟弟

进到屋里,恰逢恢复供电,顶灯亮起。

黎棠赶紧抹了抹眼睛。

他想改掉老是哭的坏毛病,今天眼泪没流下来,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虽然还是被蒋楼发现了。

接过蒋楼递来的纸巾,黎棠别扭地起了个话头:“你刚才说,舍得什么?后面我没听清。”

蒋楼转身把折叠桌搬回原处,表情藏进阴暗里:“没什么。”

家具归位后,蒋楼从壁橱的里拿出一只纸盒,开盖,里面是各种外伤用药品。

棉签粘碘伏,给黎棠手背的伤消毒,黎棠下意识往回缩,被蒋楼抓住手腕不让动。

黎棠已经不记得这是蒋楼第几次给他处理伤口。他也不想总是受伤,可他实在太脆弱。

“怎么弄的?”蒋楼问。

黎棠抿了抿唇:“路上摔了一跤。”

“走着来的?”

“路上堵车,只能走路了。”

“腿不疼了?”

自从上次摔倒在跑道上,脑袋鼓起那么大个包,班主任终于不再强迫黎棠跑操,黎棠请假她也都会批。

“……习惯之后就好多了。”黎棠赧然,“从我家到这里也不算很远。”

蒋楼抬头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

有人冲屋里喊:“蒋楼,快开门,你姑姑来看你了!”

黎棠想跟出去,蒋楼让他待在屋里,他一向听蒋楼的话,可是实在好奇。

原本以为蒋楼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了,没想到还有个姑姑。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透过窗户,黎棠看见站在小卖部老板身后的女人,齐耳短发,蒜鼻小眼,皮肤和嘴唇蜡黄,穿一身印有某工厂名字的工作服。

黎棠有些惊讶。

这位姑姑和蒋楼一点都不像。

长得不像,性格习惯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女人一开口便是叙城当地的方言,nl不分,卷舌音被吞,不过黎棠还是能听明白大概,是问蒋楼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联系她。

蒋楼淡声说:“房子好好的,没塌。”

“没塌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啊。”女人上前,上下扫了蒋楼一眼,“人没事就好。不过我看这房子裂这么大的缝,算是危房了吧?听说政府打算把这块拆迁盖新楼,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政策……”

蒋楼还是平淡的语气:“不需要知道,房子又不是你的。”

这话踩了女人的痛脚,她顿时收了虚伪的假笑:“怎么不是我的了?当年你爸结婚,你爷爷暂时把这房子给你们家住,不代表这房子就没我的份。”

见她暴露来意,蒋楼嘴角扯出讥笑:“空口白牙算不得数,现在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

“我就知道你小子当年不肯跟我,非要去什么福利院,一定有目的!”女人瞪大眼睛道,“没想到啊,你一成年就偷摸把房子过到自己名下了,防着我呢是吧?”

听到“偷摸”二字,蒋楼微不可察地皱眉:“房子属于我父亲,他去世了,过户到我名下合规合法。”

“你别拿法律来压我!”姑姑拔高嗓门道,“这房子是我爸留下的,本来就该有我一份,我问过人了,就算打官司,我也未必会输!”

“那你就去告我。”蒋楼有些不耐烦地说,“当年你把我过继了去,只是为了房子还有抚养费,尽过多少抚养义务你自己清楚,法院那边都有记录。”

姑姑脸都涨红了:“什么意思,你是在威胁我?谁说我没抚养你,当年你妈刚生下你就跟人跑了,是我买奶粉给你喝,要不然你哪活得到今天?后来你爸死了,我不也给你烧过几顿饭?你妈留下的抚养费才几个钱,哪够你这么大个孩子吃喝拉撒……你敢对着老天爷说没吃过我的用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