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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99)

她语气讥诮,话刚说完,忽听一声清越嗡鸣。

鸣响好似钟磬,又如清冽春风,落在耳畔,众人皆是心口激荡,像被净水洗涤。

“白轻副指挥使——”

角落里,闭目打盹的宋凝烟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她的超度大阵要开始了吗?”

*

超度阵法被设在关押女子的山洞中。

怨气最重,邪气最浓,蜘蛛精就是在此处,吃下过许多无辜的女人。

施黛来到洞口时,恰好见到大阵完全展开。

金光流转,半透明细线交织勾连,千丝万缕,如巨网覆下。

磅礴灵压好似江河流泻,顷刻间自山洞涌出,从石门到迷宫,再蔓延至甬道尽头的神殿深处,填满每一处角落。

白轻仍是一袭白衣,垂眸立于阵中。

灵力勾出微风,长袖如雪白花朵层叠绽开,衬得乌发漆黑,像一捧溢出的墨。

随她低声诵念咒语,金芒凌空而起,勾画令人眼花缭乱的阵与符。

这是大昭最强的几名阵师之一。

施黛看得叹为观止,猝不及防,望见白轻抬眸。

对上视线的刹那,女人眼尾微勾,朝她温和笑了笑:“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紧随其后,是几道凄厉哭声。

一个个女人的执念与残魂接连浮起,满身血污、神情痛苦。

这些凄惨死去的可怜人,魂魄仍在饱受折磨,重复死亡时的景象。

“为女为男,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召。(1)”

如飞泉鸣玉,山林萧萧。

借由阵法,白轻的诵咒声传遍地下。

金光更盛,水波般荡漾,拂过女子们或残损或狰狞的面庞,洗涤出她们生前的模样。

血污褪去,伤痕不再。

一双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环视四方,眸底说不清是怅然,是悲伤,还是释怀。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金线轻颤,柔软的气息如微风细雨。

与一个不到十岁的魂魄四目相对,白轻抬臂,苍白指尖在女孩颊边温柔抚过。

“去吧。”

她说:“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倏忽间,天地一静。

数十名相貌各异、年纪不一的女子齐齐颔首,向白轻俯身行礼。

身形彻底消散之前,残魂们挪步转身,面向洞口的施黛等人。

在流萤般纷飞的金光里,女人们深深鞠躬。被束缚的魂魄氤氲凌空,宛如飞往九天的鸟。

施黛再眨眼,她们已消散无踪。

*

蜘蛛精的巢穴被清理干净,受害的女子们得到超度,这起案子总算告一段落。

坐在镇厄司的医馆里,施黛脊背绷直,长长吸了口气。

对于她来说,事情远没有结束。

今天经历好几场恶战,每个人都理所当然挂了彩,来到镇厄司一并疗伤。

虽然全是不致命的皮外伤,但……

皮外伤,它也是伤啊!

尤其镇厄司里的药膏,用起来还贼疼。

被大夫在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涂好药膏,伤药咬合进血口,像有小虫在用力啃食一样。

包扎完毕,施黛脸色白了大半。

第无数次下意识思考:江白砚究竟是怎样做到,满身伤痕却面不改色的?

几道豁口被缠上绷带,外伤基本解决完毕,接下来是喝药,调理体内凌乱的灵气。

推开药膳房大门,一片乌烟瘴气,叫苦连天。

“非要喝这玩意儿?”

柳如棠捏着鼻子:“丹药不也挺好?”

陈澈看她一眼,默默把自己手里的汤药喝完。

“嚯!”

白九娘子连声赞叹:“厉害啊您这!”

在这件事上,柳如棠很有自知之明,不和他比。

“良药苦口懂不懂?又不是第一次,忍着点儿。”

大夫是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一扭头,看向靠在木椅上半睡半醒的宋凝烟:

“还有你,快把药喝了!你本就体虚,不喝药调理,莫非想继续病怏怏躺着,下不来床?”

什么!

宋凝烟猛然抬头,毫不掩饰眼底纯粹的向往之色。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她能向镇厄司请个十天半个月的病假吗?

大夫:……

大夫无言以对,宋凝烟抱紧一只僵尸的胳膊,安然入睡。

施黛在桌边坐好,很快,也得来一碗汤药。

该怎么形容这种味道最贴切。

仅是低头嗅一嗅,短短那么几息,就需要一生来治愈。

施黛没立马喝,看了看身旁的沈流霜。

很好,沈流霜面无表情一口闷。

施黛:……

施黛又望了眼自家弟弟。

施云声心不在焉坐在桌边,感受到她的目光,倏然抬眼。

出于狼族本能的戒备,他的眼神最初有些冷,像领地被侵占,投来凶戾的一瞥。

见是施黛,施云声眼珠转了转,见到她身前盛药的瓷碗,若有所悟。

她该不会是怕苦吧。

小孩扯了下嘴角,挑衅般伸出右手,故意一板一眼端起自己的药碗,让施黛看清。

他可不怕。

瓷碗边沿对上嘴唇,施云声仰头。

施云声睁大双眼。

该怎么形容这种味道最贴切。

他觉得自己此生不可能再被治愈。

动作僵住,小孩的身体隐隐开始颤抖。

“弟弟没事吧?”

阎清欢小心翼翼:“他好像……”

沈流霜:“呛到了?”

柳如棠:“鬼上身?”

陈澈正色:“像是离魂的前兆。”

施黛:……被苦到了千万不要逞强啊弟弟!

施云声沉默很久。

一片寂静里,偶尔能听见他喝药的声音,咕咚咕咚。

放下空空如也的瓷碗,施云声重新抬头,嘴角仍有挑衅的笑意,只不过眼底微红。

施黛: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给施云声准备的糖袋在魇境中用掉,这会儿身上空空如也。

正打算出门给他买点甜的,却见大夫走上前来,在桌上摆好一叠点心。

“吃吧。”

小老头得意笑笑:“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孩吃不得太苦。”

沈流霜颔首微笑:“雪中送炭。”

柳如棠两眼放光:“妙手仁心。”

施黛拿了块最甜的乳酪团,塞进施云声口中:“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明日为大夫送锦旗!”

施云声啊呜一口。

小老头气笑,差点儿给每人来一个脑瓜崩:“不敢当。你们还是把旗子送给卖点心的芳味斋吧。”

又有两碗药被送上来,递给江白砚与阎清欢。

江白砚神色如常,倒是阎清欢脸色煞白,欲言又止。

施黛明悟:这是个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察觉阎清欢迟疑的神色,柳如棠好奇道:“阎公子也不喜欢喝药?”

他不是摇铃医吗?

“实不相瞒,我为旁人开方子多,自己喝药很少。”

阎清欢咽了口唾沫:“这……”

施云声思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施黛:“不是这么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