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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82)

他身上亦有了伤口,痛楚却令他愈发兴奋。

还能多来一些。

前后夹击,一抹刀光自身后闪过。

江白砚不必去看,仅凭风声,便可捕捉那把刀的来势。

正要回身去挡,余光竟瞥见金光掠起,贯穿黑衣人胸口。

打中了!

施黛长出口气,把身后的男孩小心护住,挥一挥手中金黄符纸,眼中光晕如同明亮星子:“江公子,这里还有我呢。”

江白砚微怔,随即笑笑。

剑尖以凌冽的半弧倏然扬起,迎上一把向下劈砍的大刀。

江白砚挑剑,刺穿,似冬风横扫,干净利落。

白衣被血污染湿,在眼底的笑意下,是森然的、平静无波的暴虐。

他期待疼痛,期待杀戮,也期待每一次的鲜血淋漓。

这里的每一双眼睛、每一张脸孔他都牢记于心,直至今时今日,仍在逐一找寻。

故人相见,自有一番趣意。

在魇境中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个黑衣人露出的眼,粗略想想……

那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死在去年,被他一剑穿心;瘦猴般的青年死在三个月前,被他抹了脖子;角落里试图逃跑的少年,被他在江南找到,划下一刀又一刀。

江白砚弯起眉眼。

他不仅能在魇境里结束所有仇家的性命,在现实里,也能。

今日,就当杀他们第二回 。

这场魇境,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炼狱。

黑衣人的数量仿佛没有穷尽,不知过去多久,当遍地铺陈血色,幻境总算有了崩塌之势。

施黛累得精疲力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抬目望去,江白砚仍是含笑的模样。

……温温柔柔,却让人脊骨发凉的那种笑。

在他身旁是几十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手中长剑腥红一片,血泊映照明月,也映出他昳丽的脸。

眉间生出餍足之色,江白砚熟稔擦拭剑锋血迹,垂眸轻笑:“多谢施小姐相助。”

最深的执念,是诛尽仇人,还江府公道。

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至此,由镜妖构筑的魇境终于全线崩毁,天幕扭曲消散,景物如水融化。

残留在脑海中的妖气尚未褪尽,浑身上下又酸又疼。

施黛有些恍惚,不经意间,望见江白砚的视线。

不对。

他没在看她。

那双桃花眼中笑意消减,沉凝寂静,在浓郁阴翳里,看着她身后双目绯红的男孩。

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白砚总做一个梦。

梦中的男孩独自蜷缩在黑暗中啜泣,而他静默旁观,最终转身离去。

似乎这样,就能将从前那个怯懦无能的自己抛之脑后。

可无论如何,他始终无法摆脱身后的哭声,不管走出多久多远,都看不见那片黑暗的尽头。

就像步入漫无止境的深渊,带着一个极尽屈辱的烙印,如影随形。

跨越数年,江白砚与曾经的自己目光交汇,良久,勾了下嘴角。

“不要忘记,”他说,“复仇。”

*

妖气轰然散开,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有强光闪过。

施黛条件反射闭上双眼,再睁开,回到了莲仙的迷宫。

是她熟悉的场景,远处一盏莲花灯摇曳生光,镜妖的尸体躺在角落。

魇境溃散,要不是她和江白砚浑身是血,方才经历过的一切像是做梦。

对了,说起这个!

施黛飞快扭头。

她被江白砚护在院墙下,很少有人能够近身,虽然受了伤,但都不重,勉强能忍。

至于江白砚,俨然成了血人。

白衣染血,最为刺目。

大多数血迹来自黑衣人,但他身为血肉之躯,以一敌多,难免被刀锋所伤。

“施小姐。”

收剑入鞘,随手拭去颊边鲜血,江白砚道:“走吧。”

他开口时斜过视线,撞上一双乌黑的眼。

施黛微蹙着眉,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一遍:“你受了好多伤。”

有不少被刀风擦过的血痕,也有好几个地方被刀刃没入,破开狰狞血口。

肯定很疼。

他居然连眉头也没皱。

受伤在所难免,他早就习惯。

这种伤死不了人,江白砚答得心不在焉:“无碍。”

“不行不行。”

施黛指了指他右臂上的一道刀痕:“擦药包扎一下能费多少时间?你这里都快能看见骨头了。”

顿了顿,她义正辞严:“待会儿我们还要对上莲仙。你用右手握剑,这么急着抛头颅洒热血?再说,要是失血过多,或许没开打,你就先倒了。”

她知道江白砚对自己的伤势不上心,如果不主动提上一嘴,这人必然不会在意。

如果任由右手一直淌血,等他握剑,不得疼个半死?

江白砚静静看她。

很奇怪。

若是从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出言拒绝,今日却罕见有了迟疑。

沉默几息,江白砚道:“施小姐想要如何?”

还能如何。

施黛轻车熟路,从口袋里掏出常备的药膏,大大方方递给他:“擦一擦吧。”

只是擦药,耽误不了时间。

定神看向她手里的瓷瓶,江白砚颔首接下:“多谢施小姐。”

施黛算是摸透了。

江白砚话不多,和她说过最多的有两句。

一是“无碍”,二是“多谢施小姐”。

很礼貌,也很疏离。

那道刀痕在小臂,江白砚垂眸撩开衣袖。

施黛下意识投去目光。

是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指骨分明,手背有淡色青筋。掀开袖口的遮挡,能看见因疼痛紧绷的小臂肌肉。

还有一道道新旧不一的伤疤。

她心尖莫名紧了一下。

小臂上的血口极深,血渍染红大半条手臂。

江白砚擦药的动作称得上敷衍,神色淡淡,只在药膏咬合上伤口的瞬间,因剧痛皱起眉头。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他身上的伤痕是真的。

施黛很认真地想,如果受这道伤的是她,早被疼得抽抽噎噎了。

江白砚随意擦完药膏,合拢瓷瓶。

寂静密道里,忽然传来“嘶啦”一响。

他侧目,看见施黛用小刀划断了自己的袖口。

“擦药不能止血。”

施黛把手里的布条晃了晃:“用这个包扎一下吧?”

感谢人民群众的生活智慧。

她虽然没经验,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希望有用。

难以理解她的想法。

江白砚微怔,因一时的困惑,没立刻应声。

施黛把它当成了默认,凑近一些,手里的布条覆上他伤口。

如同野兽的领地突然闯入一只毫无防备的猎物,江白砚眼底有杀意闪过。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孑然独行久了,只有在拔剑死斗时,他才会与旁人擦身而过。

江白砚压下拔剑的冲动。

迷宫里满是陈旧腐败的空气。

鼻尖嗅到施黛周身的梅香,掺杂几缕血腥味,甜与苦彼此交织,并不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