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自古沙雕克反(50)

施黛把红包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还等着你大杀四方,带我在镇厄司一路升迁呢。”

江白砚搞不懂她。

瞧了眼被她握在手里的绯色纸封,他心中纳罕,蹙眉出声:“施小姐,对旁人也是如此?”

怎么会!

用力攥紧红包,施黛面露痛色:“使不得使不得。今晚已经给出去所有的私房钱,我没钱再分给别人了。”

尤其是施云声的那份,九个红包下去,她的小金库立马见了底。

散财童子谁爱当谁当,她没有闲工夫去想更多旁人,顾好自己身边的几个就行。

江白砚笑笑。

他愈发想不明白。

施黛若要接近他,大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譬如“你与旁人不同”、“只给你一个”。

她这样脱口而出……温情的意味荡然无存,反倒真实又好笑,让他不知怎样开口。

“所以,”江白砚道,“施小姐将剩下的私房钱,全给我了?”

被他一语戳中伤心事,施黛痛定思痛,语气沉沉:“没关系。钱总会有的,江公子只有一个。”

四下静了一瞬,江白砚掀起长睫。

冬夜的冷风吹拂后山,似乎将某种莫名的情绪一并带入心口。然而风声呼啸,刮得脸颊生疼,不过转瞬,又叫人格外清醒。

于是那不知名的情绪顷刻间散去,不留痕迹。

“江公子。”

眼前的红包又在晃荡,施黛笑道:“收下吧。”

江白砚看她半晌,抬手接过纸封。

纸面绯红,将他指尖衬出病态的白。

如同孩童打量新奇的玩具,江白砚轻轻拂过红包上的淡金纹路,缓声笑笑:“多谢施小姐。”

*

今夜的烟火将持续到很晚。

在后山欣赏许久,被冷风当作靶子吹,施黛被冻得受不了,裹紧斗篷下了山。

“长安城的烟花一年比一年好看。”

一边小心翼翼往山下走,施黛一边和沈流霜唠嗑:“记得我们小时候,花样远远不及这么多。”

陪在身边一起看烟花的人,也没有这么多。

“听说出了种新玩法,可将数种花炮的引线彼此相连,燃放起来,能组成花鸟亭台的景致。”

沈流霜道:“改日我去寻些,让你玩玩。”

她生得清秀,眉宇间自带英气,打斗时锋芒毕露、锐气逼人,平日面对施黛,则永远是慵然含笑的模样。

流霜姐姐,最好。

施黛听得向往,还没开口,就见身前红影一晃。

沈流霜手里,赫然拿着个红包。

“给。”

沈流霜挑眉:“你那点儿所剩无几的私房钱,还是充实些好。”

施黛凑上前去就是一个熊抱:“姐姐天下第一好!”

沈流霜被收养在施府,从十四岁起,每逢过年,都会用积攒下来的银钱给她红包。

“你不必予我钱财。”

当年眉目稚嫩的少女如是道:“我是姐姐,要护着你的。”

原主与她关系要好,作为回赠,每年会为沈流霜准备礼物。

“今年是失传已久的绝版话本。”

施黛扬起嘴角,神秘兮兮:“你找了很久的那一套,精装版。”

她眼尾的弧度柔润漂亮,这样笑开,目如新月,双颊莹白,像只邀功的猫。

沈流霜噗嗤笑出声,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

刚走下后山,居然遇上孟轲与施敬承。

“又去看烟花了?”

孟轲似是候了许久,发间沾染几点风雪:“没冻着吧?”

施敬承挡在风来的方向,正为她拂去鬓边的落雪。

施黛好奇:“爹娘来这儿做什么?”

问完才迅速想起,后山紧邻着江白砚的院落。

“你们全都跑没了影儿,留下我们孤父孤母陪着客人,好绝情。”

孟轲佯装心痛,右臂一抬,现出几个硕大的红包:“我们来给白砚道贺新年。”

江白砚抬眼。

“来来来,把红包收下,这是我们的心意。”

孟轲的嘴闲不下来,论口齿伶俐,比施黛更胜一筹:“白砚年纪轻轻便才华超众,我与你师父很是喜欢,今后若有不顺心的事,尽管来找我们就好。在这长安城,我从小就打遍天下无敌手……”

施敬承乖乖听她噼里啪啦说完,温声补充:“夫人说得对。你在长安不必拘束,无论遇上何事,都有我们。”

看着娘亲手里那抹红,施黛眼中露出清澈的向往。

孟轲揉了把她脑袋,将剩下几个红包逐一分发给小辈。

随后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时而是施黛饶有兴致说起施云声的那几句“哥哥姐姐”。

时而是施云声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从喉咙里发出的羞恼咕噜。

一大家子你一言我一语,夹杂有沈流霜的低语,孟轲的惊叹,以及施敬承若有所思的低笑。

江白砚置身其中,静默无言。

他是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外漂泊惯了,倒也从不觉得苦闷。唯独今时今日,无端生出茫然。

他不知如何消解,习惯性握上腰间剑柄,触感冰凉,令他回忆起持剑割开血肉时的舒畅。

江白砚迫不及待想去破坏些什么东西,人身也好,邪祟也罢,唯有痛意与杀伐的快意,能逼退烦闷思绪。

这是他从小以来的习惯,若说有别的什么法子可以疏解情绪——

江白砚一概不知。

“已近卯时,守岁差不多结束了。”

孟轲懒洋洋打个哈欠:“时候不早,你们早些歇息吧,别累着。”

除夕过得喜庆也疲累,熬到这个时候,连施黛肩头的小白狐狸都快撑不下去,眼皮子上下打架。

将阿狸小心抱在怀中,施黛最后看了看江白砚。

她虽然困倦,精神气没半点颓散,被冷风吹得一颤,语气清悠带笑:“江公子,新年快乐。”

江白砚静静看她,忽然低声道:“施小姐想要什么?”

施黛:“啊?”

“施小姐赠我伤药,为我疗伤,予我银钱。”

江白砚说:“没什么想要的么?”

他问得直白,语气清而冷,似深冬寒雪,听不出喜怒。

世上的一切都有明码标价,这一点,江白砚心知肚明。

邪修教他剑术与邪法,是为了将他培养成一把杀人杀妖的刀;施敬承把他留在施府,全因与江家有私交。

施黛是为了什么?

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她所图之物。

施黛一愣。

施黛大脑飞速运转。

她在被爱意包裹的环境里长大,受过不少人的好意与恩惠。在她看来,施予善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江白砚帮过她救过她,施黛理所当然要对他好些。

但江白砚的认知,与她截然不同。

他的大半生都在被人利用,很难相信纯粹的好意。如果她说“只是想对你好,什么也不要”,江白砚肯定会胡思乱想,觉得她另有所图。

再说,施黛自己也觉得肉麻。

那种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她才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