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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289)

全无不久前的疯劲与狠劲,连吐息也是柔软,渗进施黛体肤之中。

让人根本没办法招架。

施黛一颗心像被浸在温水里头,几近消融,轻轻发颤。

或许正如江白砚所说,他惯于杀伐,心中藏有无数病态的念头,但每一次,他都竭力把它们压下。

江白砚不曾,也永不会伤害她。

就算被心魔境里的“施黛”羞辱抛弃,他没动她分毫,只把自己划得鲜血淋漓。

在杀戮与酷刑里长大的人,小心翼翼捧给她的,从来都是仅有的温柔本能。

施黛怔然看他很久,直至烛火簸荡,发出细微声响。

江白砚抬眼,清潭般的瞳底映出莹亮金波,复而垂首,在施黛手背又啄了啄。

好痒。

指尖一颤,施黛弯起眼,抬手揉过他殷红的唇,再到唇下那颗小小的痣。

烛光落在她翘起的碎发间,朦胧柔软。

“这样的锁,比铁链有用多了。”

施黛说:“我不会走,是心甘情愿的。”

*

这间暗室与世隔绝,不见日月星光。

置身其中,施黛分不清时辰,又在江白砚怀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被她捂热后,江白砚的身体舒适柔暖,堪称满分人形抱枕,等施黛醒来,四周与入睡前没有变化。

烛影静谧,江白砚躺在她身边,正看着她的脸。

“你,”施黛眯眼,端详他面色,“到底有没有睡觉?”

为什么每次她睁眼,江白砚总醒着?

江白砚笑:“睡了。”

施黛紧盯他:“真的?”

“嗯。”

江白砚移开话题:“饿了吗?”

他越是从容自若,施黛越品出心虚,眼风扫过江白砚眸下浅浅的青黑。

“不饿。”

施黛说:“我想再睡一会儿。”

江白砚颔首应下,却见她始终不闭眼,双目黑白分明,直勾勾瞧着他。

——施黛早就睡够,说出这句话,是为了确保他入眠。

手臂收拢,把她抱得更紧,忧心她逃开一般,江白砚埋首入施黛颈窝。

他的确多日未尝安稳入睡,用铁链绑住施黛后尚且不踏实,如今取下锁链,愈生不安。

睡梦是深不见底的渊,一旦沉入其间,无知无觉。

也许待他一觉睡醒,身旁空空如也,施黛不知所踪。

“睡吧睡吧。”

施黛握住江白砚右手,与他十指相扣:“这样就不用担心我离开了吧?”

在被褥里捂久了,两人的掌心温温热热,江白砚凝神感受她的存在,倏而一笑:“嗯。”

施黛终于见他闭眼。

她很少看到江白砚睡着的模样,等他气息平稳,新奇端量。

他睫毛纤长,蝴蝶翅膀一样悄然垂下,眉间似有薄薄霜雪,比起清寒冷肃,清隽柔和的意味更多。

样子很乖。

江白砚睡得浅,只过不到两个时辰就睁了眼,瞳仁漆黑,蒙着层雾。

他身旁的人还在。

施黛懒洋洋耷拉着眼,正用指尖勾弄他的头发玩,觉察动静,掀起眼皮。

“你只睡这么一会儿?”

她笑道:“继续歇歇?”

凝视她半晌,江白砚凑上前来,确认并非梦境似的,用嘴唇轻触她的眉眼与嘴角。

从他弯起的眼尾里,施黛窥见不加掩饰的欢喜。

黏糊糊蹭弄好一阵子,江白砚坐起身:“不必。”

他身上伤处不少,施黛唯恐血口迸裂:“你轻点儿。”

“无碍。”

江白砚朝她笑笑,行下床榻:“鲛人的伤处,恢复得很快。”

施黛没被他糊弄:“那你也是伤着。”

这不还没痊愈吗。

江白砚垂眼扬唇,走向镜台前,拿起一把木梳。

他刚睡醒,长发凌乱披散,面带倦色,携出与平日不同的慵懒风韵。

施黛以为他要梳头,没成想,江白砚拿着木梳往床榻走来。

她立马明白对方的用意:“你要帮我梳?”

“技艺不精。”

江白砚道:“莫要嫌弃。”

他会梳女子的发髻吗?

施黛来了兴趣,灵巧下床穿好鞋袜,乖乖坐在镜前:“怎么会嫌弃?来来来,我看看你的手艺。”

铜镜里,江白砚站在她身后。

出生于施府,梳妆一类的事,大多由侍女为她完成。

施黛自己略懂几种简单的发式,譬如丸子头和双丫髻,没事可做闲在家中的时候,干脆只用一根发带把头发绑起来。

江白砚准备给她梳成什么样?

十指穿过她长发,江白砚的手法稍显生疏。

施黛好整以暇旁观全程,表情从最初的好奇,逐渐变为惊讶。

江白砚绾的发,居然还不错。

他梳的是垂挂髻,把头发分成左右两股,结髻垂于两侧,不算复杂,但需要一定的技巧。

乌发被他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江白砚的食指为她抚平额前碎发,施黛笑盈盈问:“好厉害,你是不是专门学过?比我梳得都好。”

“在越州购置过书册。”

江白砚道:“可有错处?”

施黛抬眉,不掩讶然:“没梳错。你在越州……买了梳头发的书?”

她想起在江白砚房中见过的话本子,他以前只看典籍和剑谱,从不关心这类杂书。

对了,他还在学女红。

“学绾发的话,只看书不够,还要练习吧?”

施黛问:“你找谁练的?”

看江白砚的动作,肯定不是第一次上手。

在她发间绑好一条鹅黄发带,江白砚道:“自行尝试便可。”

施黛眼珠一晃,心窍里思绪翻涌。

所以说,江白砚是一边看书,一边用他自己的头发做试验,对着镜子,一遍遍去学绾髻的。

她试着设想当时的情景,觉得很可爱,连带心口发软。

垂挂髻被江白砚梳好,施黛一弯眼,镜中人也笑出月牙般的小钩。这是年轻姑娘常用的发式,活泼朝气,发带飘摇,衬得她耀耀动人。

施黛满意得不得了,跃跃欲试:“我也来帮你梳头。”

江白砚怔忡一刻,把木梳递给她。

男子束发即可,比发髻简单得多。

施黛欢欢喜喜绕到江白砚身后,捧起他乌发,像握住流动的水泉。

一边为他梳头,她一边认真问:“你身体里的邪气怎么样了?”

这件事是重中之重,施黛决定每天多问几遍,时刻关注变化。

江白砚没瞒她:“偶有异动,默念清心诀方可压制。”

邪气侵身,滋味不好受。

自脑中涌出的痛意席卷五脏六腑,遍满撕裂般的疼,躯体仿佛四分五裂,不再为己身所有。

意识被反复撕拽,他需极力遏止邪祟破体而出的冲动——

在施黛出现以前,是这样的。

见到她后,江白砚杀念退却,体内邪潮居然得了制约。

昨夜是他十日以来,唯一心安的时候。

“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施黛絮絮叨叨:“我知道的,你总在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