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自古沙雕克反(282)

不等他出声,施黛踮起脚尖,在他唇间飞快啄上一口。

这个亲吻有如蜻蜓点水,引出一阵绵长的沉寂,连空气都静止不前。

冷风掠过树梢,细响落入耳中,勾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痒。

面色遽然沉下,江白砚从她怀里退开。

施黛当他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曾经欺他瞒他,将他弃之如敝履,而今出现在他面前,说些蹩脚的虚言——

要他如何去信。

施敬承朝他拔刀时,江白砚记得施黛的神色。

双目含笑,面上是幸灾乐祸的解脱,正如她对施敬承所说那般,“不愿再强忍恶心,与脏污至极的邪修来往”。

施黛同他相处的日日夜夜,皆是“强忍恶心”。

“施小姐。”

抬手擦拭被她碰过的唇珠,江白砚淡声:“不嫌脏?”

他语毕抬眸,抿起薄唇。

施黛浑身又疼又累,抱着江白砚时,一直把他当作支撑点。

当下被他避开,身体没反应过来,险些一个踉跄。

江白砚不做言语,将她拢入怀中。

就知道这人要接住她。

施黛动一动发麻的脚,再次把他抱紧,嗓音闷闷:“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刚刚江白砚退开,施黛看清他的全貌。

俨然成了个血人,浑身上下尽染污浊,浸在白袍上,像团团绽开的墨。

血渍有些是邪祟的,有些源于江白砚本身,仅在他胸前,就有好几道割裂的狰狞长痕。

以江白砚的实力,只要有心去防,绝不可能被伤成这样。

施黛想起他以前诛除邪祟的打法,既狠又凶,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现在比那时的情况更加严重,看这漫山遍野的尸体和他鲜血淋漓的伤痕,简直成了种不顾后果的自虐。

江白砚没答,被施黛蹭了蹭颈窝。

她声音很低,没什么力气:“我也好疼哦。”

她受了伤,江白砚心知肚明。

他在山野杀了两天两夜的妖祟,不久前听见施黛的唤声,还以为入了魇。

江白砚没想来寻她。

他本不应寻她,更不应见施黛负伤,现身在她眼前。

垂眸看去,少女力困筋乏、面无血色,因疼痛在微微发颤。

施黛平素欢快活泼,像只灵动的鸟,此时在他怀中,却如一张单薄苍白的纸,稍一用力,便可揉碎掉。

喉间滚落,江白砚冷着脸一声不吭,把她打横抱起。

从没被人这样抱过,失重感来得猝不及防,施黛发出微弱的低呼。

唯恐摔下去,她一把抱紧江白砚的脖颈。

山林幽深,除了血腥气和草木味道,盈盈涌来甘甜的桂花香,很轻,却挥之不去。

在她腰间,江白砚看见熟悉的桂花香囊。

是他赠予施黛的那个。

“我们去哪儿?”

施黛说:“提前声明,我从家里跑出来找你,已经没法回去了——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一个。”

江白砚眉心微蹙。

施黛继续道:“医馆……医馆还能去吗?总觉得不太安全。”

江白砚被全大昭通缉,她有理由怀疑,心魔境里的每个人都对他不怀好意。

听她开口,江白砚侧目。

这个姿势过于亲昵,他只需偏转小小的角度,整双眼里,就映满施黛的脸孔。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面庞瓷白无瑕,即便沾了几点血污,也似初初绽放的花蕊,柔软剔透,又无比生动。

抱着她,仿佛拥着团不真实的云朵。

眼底晦暗不明,江白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打算跟着我?”

“当然啊。”

施黛毫不犹豫:“你不能把我扔下吧?这里到处是妖魔鬼怪,我已经没力气了。”

说到最后,她干脆软绵绵整个瘫下,动也不动。

又是静默。

良久,江白砚低声:“去我住处。”

他的住处?

施黛张口,被后背的伤口疼得轻嘶一声,缓了缓,才忍着痛说:“你住在哪儿?”

想起江白砚说过的话,她恍然道:“西郊的宅子?”

逛灯会时,江白砚曾半开玩笑地问她,愿不愿意被他锁进西郊的宅院里。

江白砚眉目低敛,看不清神色,闻言笑笑:“比不得施小姐金贵。”

施黛被他一噎。

过去与江白砚不熟时,他惯常伪装得温和如玉,每每见她,都礼貌保持一段距离。

后来她渐渐知晓江白砚的真实脾性,随着两人一天天熟络,江白砚待她万分乖顺,从未展露过恶意。

施黛悄咪咪瞅他。

三句呛人一回,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被江白砚横抱在胸口,凛冽剑气宛如屏障,为她挡下寒风。

施黛问:“你体内的邪气怎么样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江白砚能正常和她说话,说明尚未被邪祟彻底侵蚀。

她蜷了蜷凌空的小腿,裙裾荡漾如波:“把邪气压下去的话,就可以制止邪祟挣脱玄牝之门了吧?”

江白砚低哂:“施小姐来,是为这个?”

若要阻止上古恶祟破除封印,要么杀了他,要么压制他身体里的邪气。

施敬承选了第一种,而施黛——

虽不知她为何不直接动手,但她选择了第二种,通过安抚他、亲近他,镇压将出的邪气,像曾经那样。

一个还算明智的决策。

倘若施黛妄图动手,江白砚无法保证,会对她做些什么。

“什么叫‘是为这个’?”

施黛耐心纠正:“我来这地方,当然是为了你。”

江白砚没应声,身如落雪飞絮,剪开重叠夜色。

他在西郊置办的宅院面积不小,因荒废多日,院中积了满地的落叶和灰尘。

宅子背靠群山,掩映在葱茏绿意里,地处偏僻,难以被人发觉。

江白砚这几天始终在林中杀妖,镇厄司就算找过这儿,也寻不见他的踪迹。

施黛被他抱着走进一间厢房,直到看见江白砚转动花瓶,才知道另有玄机。

和江府一样,这里也有暗室。

花瓶被有规律地转动五下,露出通往地下的暗门。

施黛一路打量,穿过甬道,竟是一处干净整洁的正堂,正堂以左,有间卧房。

眼看江白砚要把她放上床榻,施黛赶忙道:“别别别,我身上有血。”

浑身冷汗和血污,她躺上去,整张床都得被弄脏。

施黛顺口问:“可以沐浴吗?”

江白砚撩起眼皮,听她软声道:“不沐浴的话,你就要抱着一个血淋淋的我睡觉了。”

江白砚:“我为何要抱施小姐入睡?”

施黛不反驳,只眼巴巴看他——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后,她如愿洗到了热水澡。

卧房旁侧有间小室,室中是个木质浴桶。

江白砚为她温好热水,守在门外。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施黛身心俱疲,一边擦拭血污,一边在朦胧水雾里胡思乱想。

究竟怎样,才可以彻底压制江白砚心中的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