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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259)

摊牌告诉谢允之,她愿意合作,查出当年的全部真相。

也愿意助他们复仇。

“所以,”朝沈流霜眨眨眼,百里青枝勾起嘴角,“你要向镇厄司告发我吗?”

两双相似的凤眼一瞬不瞬对视,黑沉目色里,看不透情绪。

沈流霜摇头:“不会。”

停顿一下,她也笑笑,用了百里青枝的原话:“我并非拎不清。”

无需多言,话外之音彼此心知肚明。

“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自椅上起身,百里青枝展颜笑开:“我之所以帮他们——”

她道:“流霜,世上有个词,叫‘能者居之’。”

沈流霜微怔。

施黛蓦地抬头。

一霎间,远山茫茫中,酉时的钟声响彻越州城。

百里青枝颔首,顺势转身。

厢房外,侍女为她拉开重叠的两扇木门,筵席间,三百门客不约而同投来注视。

百里青枝缓步往前。

因亲人过世,她周身并无金银首饰,不同于平素的疏懒散漫,今日发绾高髻,层叠裙衫绽于身后,一袭白衣似绮丽琼花。

“今时灾祸,乃百里氏之过。”

百里青枝道:“我向诸位赔不是。”

“青枝小姐。”

有好脾气的问:“这事怎么解决?你应当知道,越州城现在……”

“百里家都快没了。”

暴脾气的中年人怒声道:“今后怎么办?”

这么个娇滴滴的女人,如何撑起整个大族?

百里青枝神情未变:“兄长过世,我当继任家主之位。”

有人嘟囔一句:“你?”

百里青枝笑笑。

侍女双手捧来一把长刀,她随手接过,拔刀出鞘。

是街边常见的款式,由凡铁打造,平平无奇。

随她腕骨轻转,磅礴灵气如潮四涌,若山石压顶,令席间再无声息。

一人发出惊呼,竟是刀风倏过,斩落他一缕颊边碎发,未真正伤及他分毫——

正是方才发出质疑的那人。

“有何不可?”

百里青枝含笑道:“近十年来,百里氏米行、缎庄、赌坊、铁器玉石生意由我一手操持,至于刀……”

她凤目微弯:“诸位不若前来切磋几番。”

说白了,门客全是由大族豢养的食客,只要有俸禄拿,谁敢真和主人家叫板。

更何况,百里青枝的刀意着实凌厉骇人。

纷乱的心绪聚拢又散,百里青枝握紧手中直刀。

兄长的叮嘱,嫂嫂的怀抱。

或许还有灯笼微光里的一袭青衫,和牵住她的那只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

古语有云,能者居之。

越州豪族的话事人,她那不成器的二哥当得,她为何当不得。

答应助谢允之复仇的当日,百里青枝曾清晰感知到,某种自胸腔蓬勃而生的情潮。

似烈火灼酒,又像春芽新发。

那一瞬间的悸动,名为野心。

凛然刀意间,不知是谁行礼高呼:“参见家主!”

百里青枝心不在焉地想,今天是个黄道吉日。

浓云晚照,落日熔金,霞火熊熊燃烧,于倾覆四野的夜幕下,为白裙镀上血一般的瑰色。

在她身前,三百门客齐齐躬身,声浪震天:“参见家主!”

第99章

与百里青枝作别后, 施黛离开百里府,前往越州镇厄司。

“百里家。”

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施黛感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流霜走在她身边, 颔首表示赞同:“还是捉妖更轻松。”

她在施府长大, 被施敬承与孟轲当作亲生女儿对待, 从没苛责过。

困了就睡, 闲了就练刀, 虽然常因捉妖受伤, 沈流霜甘之如饴。

她喜欢九死一生的生理性刺激。

江南的钟鸣鼎食固然不错, 可要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太费心神。

有这个闲工夫,沈流霜宁愿杀几只大妖。

施云声席间只顾着吃喝, 不知道两人与百里青枝的那番对话,这会儿仰起脑袋,迷茫眨眼。

不是很懂她们在说什么。

参加筵席的只有他们三个,江白砚一早去了镇厄司。

离开百里府一路往前,靠近镇厄司正门,施黛被吓了一跳:“好多人啊。”

大半条街被百姓挤满,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潮。

每个人都在说话, 无数嘴巴张张合合, 声调乱作一团, 一句话也听不清。

施黛被杂音吵得耳朵疼,为防止家里小孩走丢, 拽紧施云声袖口。

施云声对此习以为常,没挣脱她的手, 左右环视一圈:“这是在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

离他最近的妇人转身:“斩心刀被抓了!”

施黛了然抬眉。

她以为这场骚乱更多源于权倾江南的百里氏,没想到,百姓们是为斩心刀而来。

说来也对,近二十年来,受过斩心刀恩惠的人有成百上千,在江南百姓心中,这是真正的侠士。

“斩心刀杀的人,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一人拔高音量:“百里家骨肉相残,那几个残害亲兄弟和崔大人的混账,难道不该受罚?”

“还望镇厄司留情。”

一个女人急声道:“斩心刀救过我一命,若非有他,我已经……”

更多百姓嘈杂出声,守在镇厄司门前的青年术师一个头两个大,竭力安抚:“好好好,还请稍安勿躁。”

施黛与沈流霜亮出身份腰牌,青年见是同僚,让开一条往里的路。

聂斩等人,如今被关押在牢房。

牢狱昏幽潮湿,两壁燃有火烛,洒落澄黄微光。

不大的空间里聚有十多道身影,人烟一盛,便不显得寥落阴森。

瞥见施黛三人,孟轲一笑:“百里家的事情了结了?”

“嗯。”

沈流霜温声:“审得如何?”

施黛一面听她们对话,一面往孟轲身后望。

聂斩四人坐在一张木桌前,旁侧守着好几个镇厄司术士。

被众星拱月围绕在中央的,是位身着白袍的男人。

男人五官平平,眼尾已生两道细纹,瞧上去四十岁出头,头发竟是全白。

搭配一尘不染的白衣,像落了满身的雪。

随他右掌合拢,张口低声说句什么,再张开,手心冒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直窜一丈高。

施黛仔细辨认,他说的是“业火焚身”。

这团火几乎要冲上房梁,惊得年轻人们阵阵低呼,好不热闹。

江白砚抱剑立在一旁,面色沉静,波澜不起。

当他侧目望来,眉眼压低,朝施黛露出个清浅的笑。

江白砚生得精致,被幽光一照,黑瞳里似缀了层细碎的琉璃珠,生生把冲天业火的惊艳感压退几分。

很是惹眼。

不止施黛,沈流霜与施云声也陷入沉思。

江白砚这种情态,像话本里蓄谋的妖。

不对劲。

“有客来了。”

手捧业火的中年人望来一眼:“外边很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