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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203)

她对醉酒的人格外有耐心,倏然笑开,把他手臂握得更紧:“这样就不会了。”

掌心下的肌肉紧了紧,耳边传来江白砚的声音:“嗯。”

施黛对长寿坊不熟,一路走一路看,随心情四下闲逛,也算有趣。

经过灯火通明的长街,可见滔滔淌动的凤凰河,河上花灯如星,明光璀璨,满载虔诚的祈愿悠悠荡荡。

从傍晚走到现在,不可能不疲惫。

找了个安静的树荫,与江白砚在河畔坐下,施黛轻揉发软的小腿,心下一动:“放花灯的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望?”

应该是希望查明当年的江府灭门案,找到真凶吧?

出乎意料,江白砚道:“没有愿望。”

施黛:“没有?”

江白砚笑意未改,眸色晦暗:“嗯。”

神佛不知苍生疾苦,所谓许愿祈福,只是自欺欺人的伎俩而已。

他幼时曾无数次祈求,结果连一颗微不足道的甜糖也得不到。

“想要的东西,自己去夺便是。”

江白砚语气淡淡,隐含浅笑:“求神不如求己,不是么。”

说话时,他眼底的朦胧醉意消散无踪,透出锋锐冷色,让施黛觉得,方才乖巧安静的江白砚只是假象。

待她定睛去看,江白砚已收敛目光。

“这样。”

施黛小声嘟囔:“我原本还打算,如果你的心愿不难,我帮你实现来着。”

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江白砚的作风。

不屑于求神拜佛,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望,与其把希冀寄托在花灯上,更宁愿相信手里那把断水剑。

江白砚笑了下。

“你呢?”

他轻声:“我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被河风扫过脸颊,施黛两手抱膝,侧头看他。

江白砚和她一道坐在河边,即便这个时候,脊背也是挺拔。

红衣在他身上不显俗艳,灯火幽茫之下,好似一把染血的刀。

锋芒毕露,盛气凌人。

偏偏眼神静谧,带着点儿漫不经意的懒散。

施黛想了想,比出两根手指头:“两个,可以吗?”

江白砚轻哂:“好。”

他应得毫不犹豫,心生好奇。

施黛不缺荣华富贵,亦不缺似锦前程,这样的她,会向他求取何物?

他能给予她的,只剩这具身体。

鳞片,血肉,鲛人泪,鲛珠。

江白砚静忖,施黛想要什么?

他带了刀,在此地直接给她也未尝不可。

“第一个愿望。”

施黛清了清嗓子。

嗓音未定,她收敛笑意摆正神情,忽地凑近。

河面水波粼粼,将她发间的步摇映得灿灿生光,靠近时,听得叮当一响。

杏眼直勾勾望来,极明极亮,像流涌的潮。

江白砚攥起右手。

施黛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默然与她对视,江白砚眸色沉沉。

一刹的阒寂,又像很久,他听施黛问:“画中仙的案子后,你有没有再往身上划刀口?”

未曾料想过的对白,江白砚一时怔住。

在施黛问话之前,他甚至已在思考,应当送她哪个位置的鲛鳞。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道理,在他弯弯折折的心绪间横冲直撞,漫出灼热烫意,从喉头烧到心口上。

胸前的刀伤暗暗发痒。

“这是愿望。”

施黛一本正经:“不可以撒谎。”

他喝醉了,应该比较听话吧?

江白砚:……

不等他出声,施黛眯起双眼,笃定道:“你迟疑了,所以是有的。”

她不是笨蛋,才不会被江白砚轻易糊弄。

自伤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哪可能凭她几句话彻底根除,在这一点上,施黛有自知之明。

再说,上元节与他父亲的忌日相近,江白砚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可能性很大。

在交锋中占据上风,施黛鼓起勇气追问:“这次是什么地方?”

江白砚不答反问:“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他对答案心知肚明,想听施黛亲口说出来。

一如所料,施黛道:“……你能猜到吧?第二个愿望是,今后别这样了。”

她顿了顿,认真补充:“如果习惯没办法改掉,你可以先尽量减少……或是来找我。”

江白砚轻笑,话里听不出情绪:“找你?”

“我带你出去玩儿,想想别的事,也许能让你高兴些。”

施黛说:“还有抱抱。”

画境里,江白砚并不排斥拥抱,对她说了“喜欢”。

自伤是很严重的事情,施黛觉得没什么好扭捏的,定神看他:“我可以继续教你。”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白砚脸上不剩笑意。

从他眼底,施黛窥见极为陌生的、混浊幽暗的潮。

如同欲要将她吞噬的漩涡。

……他怎么了?

僵局只持续一刹。

江白砚声调很轻:“施黛,对所有人这样好,不是好事。”

许是酒醒,他语气里没了醉意,听来温柔,奈何藏有太多晦涩不明的情绪。

施黛一愣:“什么?”

“你对每个人都好。”

江白砚笑道:“不怕遇上恩将仇报之人?”

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施黛反问:“你是恩将仇报的人吗?”

江白砚无法回答。

他从前不明白何为占有欲,只知那是毫无章法的凌乱心绪,因为施黛不断发酵。

见她与旁人欢声交谈,见她对旁人施以善意,见她站在他身边,却被旁人引开注意。

迷乱,酸涩,不安,种种情绪因她而起,仅与她有关。

得到的越多,越惧怕失去,贪念日渐膨胀,欲图将她独占。

正因如此,江白砚痴恋她给予的善意,却也渐觉苦痛不堪。

施黛为何不能只在意他一人?

夜色沉沉,江白砚无言抬眼。

凤凰河中明灯绵延,将施黛的面庞映出融融暖色,宛如细釉。

他轻扯嘴角,答非所问:“世上有诸多恩将仇报的人。我曾见过把恩人府邸洗劫一空的邪修、利用行商善心的流匪,还有……”

江白砚眸光微转:“欲将有恩之人据为己有的恶徒。”

噢,是传说中的病娇强制爱,施黛看过小说,懂很多。

遇见这样的人,她大概率直接用揍的。

“我知道。”

施黛乖乖点头:“对别人,我肯定有防备。对你们……对身边的人亲近一些,没关系吧?”

江白砚静静看她,神情难辨。

他忽而轻笑:“身边之人,不正最易对你下手?”

一瞬风起。

当他喉音过耳,施黛竟生出被毒虫咬上脊椎的错觉,森寒入骨,冷不防轻颤一下。

她心觉不对,听见江白砚似笑非笑的低语:“比如——”

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视野被暗红填满,鼻尖涌入铺天盖地的冷香。

毫无征兆的力道将她掼向身后,被迫靠在树干上。

撞上树干前,一只手覆上她后脑勺,避免因磕碰而生的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