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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122)

江白砚没刻意去听,这些声音顺着风,一股脑涌入耳朵里。

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待离开人前,温润有礼的虚假笑意一并褪尽,唇线抿直,像把薄刀。

夜幕昏沉,照进眼底,透出瞳仁深处的杀意。

时值新年,施家众人齐聚一堂、欢颜笑语,这种日子不属于他。

比起饮茶赏月,江白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袖间的黑金短匕一闪而过,指腹轻抚刀柄,他预感到迫近的愉悦与战意。

江白砚垂眸笑笑。

经他寻访多日,藏匿在长安城中、当年参与江家灭门案的黑衣人之一,已被查明踪迹。

*

亥时过去大半。

清夜无尘,冷星寥寥。天边是青溶溶一片月影,长安城的轮廓影影绰绰。

一名醉醺醺的中年男子独自走在街头,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好在他是个练家子,腰背魁梧,下盘极稳,转瞬立定脚跟,骂骂咧咧抖了抖手里的钱袋。

“又输光了。”

钱袋空空如也,让他烦躁不堪,用仅存的意识思考,接下来去哪儿赚钱。

接个杀人的委托就好。

像他这种刀口舔血的杀手,赚的是人命钱。只要雇主乖乖给银子,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都愿意去捅上一刀。

当然,前提是不麻烦。

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热血上头,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单子都敢接。

现今的他谨慎得多,杀人求稳。

一路吹着冷风回到家中,推开院门,男人打了个哈欠。

他恣意惯了,年近四十仍未娶妻,身旁只有两三个仆从。

古怪的是,每当他归家,皆有仆从笑脸相迎,今晚……

院落里安静得不正常。

杀手的本能告诉他,有危险。

想象中突如其来的袭击并未出现,他面带警惕拔刀而出,瞥见一袭白衣。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面如冠玉,眼含笑意,站在房檐下,意味不明地打量他。

若非情境太过诡谲,看少年散漫随性的姿态,倒像是个无意路过此地、檐底避雪的富家公子。

男人看清他腰间的剑。

“放心。”

江白砚道:“其他人只是昏过去了。”

“你……”

酒意彻底清醒,男人一个激灵,喉音嘶哑:“你是谁?”

这人八成是来报仇的。

做杀手久了,男人有自知之明。

短短一息,他想起诸多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魂。

一个月前杀掉的一家三口,百里家两名长老,南海富商的儿子……

眼前之人,为谁报仇?

江白砚未答,抬手拔剑。清光如雪,勾连天边月色,冷得心惊。

江白砚朝他笑笑,是谦逊懂礼的模样:“来。”

话音方落,剑锋似苍鹰斜击长空,猛然逼近!

这兔崽子。

心底暗骂不止,中年男人高扬长刀,挡下这一击。

铁器相撞,震颤不休。他虎口发麻,几近脱力。

男人咬牙,刀刃从断水剑上擦下,斜劈而出。

在做杀手的日子里,他杀过无数人,亦被无数人追杀过。

能活到现在,靠的不仅仅是运气。

身前的少年顶多十七八岁,能有多大能耐?

长刀攻势愈发凶猛,如疾风催动烈火,一时间,满院尽是挠心刺耳的刀剑碰撞之声。

渐渐地,男人心觉不对。

一个悚然的猜想将他死死攥住,手腕微颤,脊背渗满冷汗。

陌生的白衣少年始终与他打得有来有回,未曾占据明显上风。

然而定神去看,对方的神色一如既往漫不经心,招招式式松闲游散,竟像在——

男人心口震颤。

在耍弄他。

这并非死斗,而是胜负早已注定的猫捉老鼠。

长剑破空,嗡鸣乍起。

男人听见对方平静的嗓音:“只是这样?”

你的刀法,仅仅只是这样吗?

强烈的怒意将他淹没,瞬息间,被难以言喻的恐惧取而代之。

剑法蓦地加快,几乎难用视线捕捉。杀气如疾风骤雨,在刀剑摩擦的火光里,兜头轰然罩下。

像条咬住他命脉的蛇。

不……不对劲!

生平罕见地,男人只想立即松开长刀,转身就跑。

奈何他做不到。

江白砚的剑比他更快,几息交手,轻而易举挑飞刀身。

长刀落地,断水如蛇,在月光下隐现白鳞,横亘于男人脖颈。

杀意不再被掩饰,自剑锋倾泻四溢,化作密不透风的网,令他动弹不得。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骇人的杀气。

中年男人止不住战栗。

这个突然朝他拔剑的人是谁?为何要杀他?这疯子居然还在笑——

或是说,比起扬唇轻笑,更像野兽露出獠牙。

少年的桃花眼狭长昳丽,望向他,目光却似一条毒蛇的冰冷尾尖。

漆黑瞳孔里,属于人的特质被剥离得一干二净,让他想起深不见底的沼泽,只剩污浊不堪的血与泥。

偏生江白砚声线柔和,不紧不慢:“三月初一,记得吗?”

三月初一?

混沌的记忆翻来覆去,总算意识到什么,男人瞳孔紧缩,满目惊惧里,迸出惶恐与不敢置信:“你——!”

看表情,是想起来了。

断水轻轻刺入男人侧颈,江白砚语气如常,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谁指使你们干的?”

“你、你是江家的人?”

中年男人目眦欲裂:“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白砚沉默不语。

和预想中相差无几的答案。

这些年来,他寻到一个又一个参与江府灭门案的黑衣杀手,问起幕后主使者,总得来一句话。

不知道。

“我、我收钱办事,不问缘由,也不问主顾是谁。”

中年男人结结巴巴:“那人用信鸽和我们联络,从没现过身,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说着哆嗦几下,语带哽咽:“是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江家满门忠烈,我、我们……”

贴在男人颈上的剑锋没入更多,几点血珠渗下,串连成线。

江白砚没出声,端详他鲜血的目光里,滋生几分索然的兴味。

像孩童好奇观察路边的虫豸一样,江白砚也在欣赏男人皮肉绽开、鲜血涌流的姿态。

这让他感到纯粹的欢愉。

这疯子……!摆明打算杀他!

生死存亡间,为求活命,杀手的秉性被彻底激发。男人拼尽全力迅速闪身,右腿横扫。

他听见很轻的一声笑。

下一刻,大腿被剧痛吞没——

断水斜挑,剑光泻出的刹那,将他双腿生生斩断。

鲜血喷涌四溅,男人猝然倒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前所未有的疼痛来得排山倒海,他痛哭流涕,时而咒骂,时而求饶,到最后,已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能绝望尖啸。

“我在此地设过阵法,声音不会外传。”

白衣染血,江白砚不甚在意,好心情地扯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