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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108)

她在问他用不用扶。

他拒绝了。

……唉呀怎么能拒绝!差评,大差评!

他们一起出去。

江白砚在帮施黛开门,明明醉了,是下意识的动作吗?

很好,孺子可教,还能扳回一城。

柳如棠抿紧的嘴角重新上扬。

“在想什么?”

沈流霜瞅她:“笑得很诡异。”

白轻还在翻花绳,即将翻出长安城地形简图:“万分诡异。”

“不重要。”

柳如棠生龙活虎,一扫颓败:“来来来,接着喝!”

*

今晚月色很好,清辉普照,遍地是泄银般的清光。

施黛与江白砚走出醉香楼,第四次悄悄掀起眼皮,用余光凝睇他。

其实没有很“悄悄”。

因为她立马被江白砚察觉。

“施小姐。”

他扯了下嘴角:“在做什么?”

糟糕,被抓包。

局促与慌乱一晃而过,施黛没觉得多不好意思,诚实回答:“在看你。”

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江白砚一时噎住。

“因为江公子总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

施黛认真思忖,说到最后,小小嘚瑟地笑出来:“我想看看你喝醉酒的样子嘛。”

深冬的长安仍在落雪,纷纷扬扬,飘入她发间。

江白砚看了眼那片融化的白:“为何?”

施黛说:“你太好太优秀,从没出过错。”

这是真心话。

与他们相处时,江白砚像幅飘渺的画,美则美矣,却和所有人隔得很远,无法接近。

太完美无暇的人或物,反而容易惹来窥探,想见见他沾染尘烟的模样。

施黛不能免俗。

“因为太好了——”

玉露白醉人,她也喝过酒,这会儿略感醺然,在醉意下坦坦荡荡。

施黛一笑:“所以想看看你和平时不同的样子。”

江白砚轻哂:“让施小姐失望了。”

他不至于醉得厉害,顶多后脑生热。

施黛方才那番话,让他觉得好笑。

他剑气中的杀意从不隐藏,哪怕是沈流霜与柳如棠,都对他心怀警惕。

只有施黛能一本正经说出他“太好了”这种话——

她究竟为什么会生出这样荒唐的错觉?

指腹抚过袖间的黑金短匕,江白砚眼中闪过讥诮。

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情态,施黛若想看,他有许多。

她见到以后,恐怕再笑不出来。

“怎么会失望。”

施黛语意轻快:“江公子此刻,就和平常挺不一样的。说起来,这是我头一回见你喝酒。”

月光铺洒满地,把人照得分明。

江白砚的一双眼睛分外好看,眼皮薄,睫毛长,饮酒后软绵绵地垂落,有几分人畜无害的乖巧。

他的尾音也透出懒倦的软:“嗯,是第一次。”

施黛:“第一次?”

她猛地想起江白砚饮下玉露白后,脸上类似茫然的神色。

不会吧。

施黛福至心灵:“你以前没喝过酒?”

江白砚没隐瞒:“嗯。”

居然——!

怔忪一刹,施黛笑逐颜开:“第一次很重要的。以后江公子每每想起第一次喝酒,都会记得,是和我们在一起。”

江白砚不置可否,轻扬嘴角:“施小姐的说法,倒很新奇。”

施黛是闲不下来的性格,酒后愈发兴致勃勃,迅速接茬:

“这种事忘不了。我第一次喝酒,是小时候。那天看见大人喝,自己也想偷偷尝一口,结果被辣得够呛。”

想起当初一口闷下白酒的体验,她脸色苦巴巴:“特别难喝!你今天尝试玉露白,感觉怎么样?”

江白砚:……

勉强聚起模糊的意识,江白砚道:“不如何。”

施黛以为他再不济,也会礼貌评价“尚可”。

看来喝酒后的江白砚,比其他时候更实诚。

她笑得更欢,轻盈盈弯起眼:“不喜欢喝酒的话,我以后带你去试试长安的果饮。石榴汁百喝不厌,没人不喜欢。”

江白砚侧目,瞥见她的一颗白亮虎牙。

他莫名顿了顿,淡声调侃:“吃喝一道,施小姐已臻入化境。”

“那当然。”

施黛得意洋洋:“天下英雄,唯能吃与能睡耳。”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踏入施府后,施黛送江白砚回到他的小院。

院中覆了薄雪,沿墙的翠竹绿意欲滴。

施黛恍惚想起半个月前,江白砚血蛊发作,就是在这儿饮下她的血。

血蛊再次发作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今夜多谢施小姐。”

江白砚打断她的思虑:“时候不早,施小姐早些歇息。”

“江公子也是。”

护送任务顺利完成,施黛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倘若哪里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江白砚笑了笑。

他没打算多话,抬臂推开房门,袖口垂坠,露出一截苍白劲瘦的腕骨。

恰在此刻,有什么东西从袖中坠出,落在雪地上,啪嗒一声轻响。

施黛顺势看去,望见一块白玉。

……从整体判断,勉强称得上是白玉。

玉身缺失一小块,像在很久之前碎裂过,右上角空空如也。

留存的位置雕刻有一只蝴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翅膀泛出墨色的黑。

施黛脱口而出:“雕花蝴蝶玉佩?”

江白砚面色如常,从雪中拾起玉佩:“施小姐认得?”

施黛点头:“在珍宝阁见过同类款式,但成色不及这块好。”

雕花蝴蝶,在大昭有两重含义。

一是蝶恋花枝,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

二是“蝴”与“福”谐音,送人雕花蝴蝶玉佩,是花间潇洒、自由自在的意思。

“可惜这块没了花。”

江白砚攥起玉佩把玩,笑得心不在焉:“成色再好,也没用了。”

施黛定神打量,发现玉佩被撞碎的地方,恰好是蝴蝶飞向的花枝。

那地方空了一块,趣意不再,反增困厄,搭配蝴蝶翅膀中的混沌墨色,像堕入泥沼,被困在囚笼里。

“它的翅膀,”施黛问,“为什么是黑色?”

江白砚沉默瞬息。

“或许因为,”他语带轻嘲,“这块玉在血水里浸过太久。”

那不是墨,而是深红近黑的血。

施黛心口一跳,遽然有了预感,猜到这块玉佩的来由。

能对江白砚寄予期望的人,曾躺在血泊中的人,只可能是他父母。

她立刻噤声,反而是江白砚神色淡淡。

他对往日的回忆习以为常,即便自揭伤疤,也只会感到自虐的快意。

再者,施黛的表情让他觉得有趣——突然安静下来,没了咋咋呼呼的劲,手足无措,呈现出懵懂的纯澈。

在他的魇境里,施黛也曾露出这样的神态。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想见见与平日不同的模样”。

“施小姐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