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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渊(69)

“你可以,我不可以!”周颂臣粗暴地打断了他。

穆于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子,输液针尖锐地刺破了皮肤,鲜血渗出,他却毫无所觉。

“我们在一起,然后呢?跟家里出柜?以你妈那个性格,到时候要杀了你的话,我还能帮忙拦一拦?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就是你想要的?”周颂臣嘲讽道。

他不懂明明有一条方便省事的路,穆于为什么不肯走,也不懂为什么穆于现在会这样强硬地对抗他。

无法掌控这段关系而生出焦躁感的周颂臣,口不择言道:“只是几分钟的荷尔蒙和几夜的性,不值得我付出这一切。”

前所未有的危机与不安,激发了周颂臣的自我防护机制:“我的人生中不会存在一段得不到法律保障的关系,也不会成为见不得光的同性恋。”

他从未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的骄傲也不允许旁人因此对他评头论足。

还是为了穆于,这样一个渺小卑微的男人。

周颂臣绝情道:“我会结婚生子,过上被世俗认定的生活,而不是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至于你,你从来都不在我的人生规划里。”

穆于沉默地听着,很奇怪,听着这些话,他没有任何感觉。

就好像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了。

他明明是在明亮的病房里,却好像再次被人关进了那狭小黑暗的衣柜里。

救赎他的光,终于化作令他窒息的绳索,牢牢捆在他的脖子上。

穆于抓挠着颈项,直至那里泛起大片血痕。

“你说得对。”穆于听到自己语气平静地说:“只是一夜情而已,两个男人确实不应该纠缠不清,你人生规划很好,而我的人生……也不需要模糊不清的存在。”

周颂臣微怔,一股强烈的不适涌上心头,他想要反驳穆于,只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了忙音。

穆于挂断了这段通话。

嘟声过后,是无声断掉的十年。

这些年,穆于一直在想,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他放弃周颂臣。

是看到周颂臣浴室的口红,是听到周颂臣说他犯贱,是知悉那晚payaso的人是周颂臣,还是瞧见那夜情事后周颂臣眉眼间的厌倦。

他一遍遍地思考,一遍遍被现实反复证明,放弃周颂臣,是穆于人生中无法做到的事。

可是那一个瞬间,来得很突然。

就像是夕阳坠入黑夜,最后的光芒彻底消散。

十年的时光犹如结束的电影尾声,亮起的黑幕上,谢幕的名单只有穆于一个人。

结束的瞬间,没有眼泪与绝望。

没有撕心裂肺,痛苦与崩溃。

什么都没有。

直到穆心兰带着护士进入病房,穆于听到有人在按他的手,在呼唤他的名字。

穆于看到自己指甲上有血迹,才意识到自己将脖子抓出了血。

很奇怪,为什么不疼?

他甚至笑着同护士说:“我没事。”

然后穆于在护士悚然的目光,以及穆心兰慌乱的双眼中,缓慢转过头。

他在窗户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悄无声息地眼泪,将他的面容划得支离破碎。

他麻木地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我真的没事。”

穆心兰抓住护士的胳膊,嗓音绷得很紧:“护士小姐,那种止痛泵不是有吗,可以给我儿子上一个吗?”

穆于缓慢地躺在了床上,他无力地闭上眼,巨大的疲倦感让他想要陷入不再醒来的沉睡。

护士处理好他的伤口,重新给他输上液,这才离开。

穆心兰看着病床上这个状态明显不正常的穆于,几次张口欲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生硬问道:“想吃点什么吗?”

本以为穆于不会回答,没想到穆于安静了一阵,轻声道:“芒果。”

穆心兰想起医院大门有卖水果的地方,离开了病房。

她买了点穆于喜欢的芒果,又去一旁的便利店买巧克力,糖果与饼干,还有住院用的洗漱用品。

穆于幼时,穆心兰管得严厉,不允许他吃这种垃圾零食。

穆于一直很听话,她不让吃,他也就不吃了。

她不让做的事,穆于也不会做。

提着几袋东西,穆心兰回到病房前,她拉开了门。

哗啦——

是袋子散落一地的声音。

病床上洁白的被子褶皱地耷拉着,触目惊心的血液溅在上面,晕开点点痕迹,拔掉的输液针被丢弃在了地上。

本该躺在病床上的穆于。

不见了。

第48章

半个小时前。

离开病房以后的陈路,想起穆于的神情,心中始终放不下,他没有走,而是坐在楼下给曲悠然发消息,编辑到一半,就收到穆于的电话。

电话里他让陈路帮忙租一辆轮椅,他需要离开医院,越快越好。

陈路没有多想,租了轮椅就上楼。

他看着穆于干脆利落地拔了输液针,血液溅在了被子上,惊吓道:“你出血了!”

穆于按住手背上的纱布贴止血,虚弱地笑了笑:“没事,麻烦你扶我一下,我现在动不了。”

陈路犹豫地说:“非要这个时候出院吗”

穆于有气无力道:“再不走,我妈就要回来了。”

陈路对穆于母亲的印象不算好,一听这话立刻下了决定,将穆于扶到轮椅上,推出病房,前去办理出院。

离开的路上陈路心跳得极快,生怕在哪个回廊里见到穆于的母亲,被抓到现行。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一番折腾后,总算上了出租车。

路上陈路看到穆于的手机不断震动,一直有人在给他打电话。

余光里是穆于毫不犹豫拉黑来电号码,然后他又切出微信,继续拉黑删除。

等手机安静下来,穆于才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疲累地阖上眼。

陈路迟来地发现穆于脖子上狰狞的血痕,瞧着像被指甲用力抓破,皮开肉绽,看一眼都疼。

他甚至以为穆于在病房里被母亲家暴了,但他没敢问,怕揭露了穆于的伤心事。

等把人在另一家医院安顿好了,陈路拨通了曲悠然的电话。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下意识地找起了师兄。

曲悠然来得很快,他来之前就跟圆一的老师联系过,圆一道场今年也送了不少棋手来定段,有成功的,有失败的。

发过来的成功名单上,没有陈路和穆于。

曲悠然揽着陈路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心:“没事,明年可以继续。”

陈路定段失败的沮丧早已被这场意外事故给冲散,他像个孩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下午的惊险,说穆心兰,说他将穆于从医院里偷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眼圈都红了:“师兄怎么办,小于真的好可怜。”

曲悠然思考了一阵:“你等会,我先去打个电话,再跟穆于谈谈。”

通过话后,曲悠然进入病房,映入眼帘的是穆于憔悴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