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在还是人的时候,长得应该挺好看的。虽然赢舟没见过。
周恺不否认,他对新娘的遭遇有些同情,或许也有一些荷尔蒙导致的幻想。他不觉得鬼新娘能在社会里作为人活下去,但也不希望对方被“无害化处理”。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甚至不太好跟其他人说。周恺觉得,如果队友里真有人能感同身受,大概只剩下赢舟了。
毕竟这对父女组看起来关系最好。孔金枝甚至能骑在赢舟肩上。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离开小区后,这些租客就是最普通的怪物,没有进化出诡域,也没有神智。从异能局职工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它们杀不死你,但是能轻松杀死其他人类。你放过它,未来某个时刻,很大可能会有人因为你这个决定死去。”
但从个人角度来说,赢舟其实并不在乎,哪位陌生人会因为他的决定,在世界的某处死去。
人都是要死的。
周恺的肩膀微微垮下,叹了口气:“对,你说得没错。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按理说,对话到这也就结束了。
赢舟本来想直接离开的,不过脑海里莫名有了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逼迫他继续说点什么。
“没错吗?那么,对和错的标准是什么?”赢舟的表情有些困惑,“如果某个租客在离开小区后,的确遇上了人类,但这个人类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诡异生物杀了他,算不算替天行道?你算不算间接性的行善积德。”
“……这种概率也太小了。”周恺的嘴角抽了抽。
赢舟回答:“的确,但也不是没有。所以我觉得很多事没有对错,只有因果。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不一样的。对诡异生物,也不能用人类的方式去看待。把它们看成自然界里的猎食者,比如狮子老虎鲨鱼之类的就行了。你会想和一头狮子交朋友吗?但我们既不是德鲁伊,也没有生活在迪士尼动画片里。”
周恺有些被绕进去了:“动物听不懂人话,也没有那个智商。但有些祸害和动物不同,它们能听懂,甚至有些智力和人类一样,依旧维持着生前的水平。它们用自己的方式围剿人类,进食、圈养、捕猎;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这也是因果吗?”
“那也只是披着人皮的动物。或者说,人类本来也是动物。只是自以为高其他动物一等。我们依靠工具,成为了顶尖的猎手。不需要獠牙,爆发力,巨大的身体,只需要一枚子弹。现在,不受人类控制的诡异力量,就像是那枚子弹。”
这种说辞,其实已经很危险了。
让局里的评估员听到,赢舟的精神状态一栏恐怕会被打上一个问号。
周恺觉得自己该反驳的,可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赢舟甚至说服了他,尽管从感情上,周恺并不能接受。
赢舟等了十几秒,周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表情复杂的看着他。
于是,赢舟再次点头告别,并且往楼道里走去。
下午的太阳不算热,但一走进楼道,赢舟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侧过头,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孔金枝。
位于入户台阶和大门的夹角处,一个视野盲区。
孔金枝没心跳,不呼吸也不出声。如果不是四毛提醒,赢舟其实很难察觉到她。
也不知道孔金枝去干了什么活,她刚洗干净的白裙子上又沾了一大团血迹,而且,原本挺着的大肚子没了。
赢舟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走吧,回家吃饭。”
他没有多问什么。就像只是家里的小孩出去玩了一下午,刚好在楼道里撞上,于是吆回家吃饭。
孔金枝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很轻。
赢舟拿钥匙拧开门锁,顺手打开了灯。
收拾过的房间去掉了那些阴冷的装饰,终于有了些家的感觉。
赢舟让四毛把菜提到了厨房,看向她的眼睛,询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孔金枝的唇颤了颤。
全黑的眼珠子就是这点不好,基本看不出眼球的转动,因此,赢舟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回避自己的视线。
对方不是很想谈的样子。
赢舟没有勉强,转身,取厨房系好了围裙,开始做饭。
餐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南瓜被剁成了大小均匀的小块。赢舟把它盛进餐盘里,然后端上蒸锅。又开始清洗生菜。
放在平时,赢舟是不太爱做饭的。
但诡域里太无聊了,比起在客厅发呆,他更愿意来厨房干活。
两道菜都不复杂。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厨房的门被孔金枝轻轻地推开。
“赢舟。”她的脸靠在了门框边,“你为什么要进诡域呢?
“诡域这么危险,哪怕是异能者,也随时都可能死去。就像是第一天你那个同事。这根本不是人该有的力量。人类这么渺小,脆弱。你们的身体在受伤后,都不能还原。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躲得越远越好吧。而且诡异生物通常畸形又恐怖。
“我说过你的灵魂是白色。但那只是证明,你不会主动去伤害谁。而不是你愿意成为救世主。所以,你为什么要进诡域呢?”
赢舟切菜的动作停顿了两秒:“来上班。”
也有一点私心,比如给四毛提前准备两枚钉子。
不过,就算异能局发布其他任务,赢舟也是照样会去的。
孔金枝歪了一下脑袋:“那你会一直上班吗?”
赢舟较为保守地回答:“局里不开除我的话。有时候,也不是我想进诡域,是不小心撞上了祸害。”
但祸害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就不好说了。
“那迟早有天,你会死在里面。你可以幸运地赢过死神无数次,但死神只需要赢你一次。”
死亡的概率再小,不是0,都有可能中奖。
赢舟转过头,朝她笑了起来:“人都是会死的。”
孔金枝青白的手指捏住了门扇,迟疑地询问:“那你想死吗?”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
忽略语境,只看文字,很像是什么社会大哥放出来的狠话。
但赢舟却被这句话激得浑身一颤。
就像是屋子里最不想敞开的一间卧室,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远道而来的客人骤然推开了大门。
房间里有什么。
房间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这里本该装着很多重要的东西,事业、理想、亲情、友情或者爱情,哪怕是一条小狗。可是屋子的主人过于疲惫,也不想打扫。于是这里除了空气,只剩下尘埃。
赢舟的脑海空白了许久,身体却机械性地行动着。热油下生菜,加调味料,熟了后装进盘子里。
他掀起锅盖,端出蒸好的南瓜,清甜的热气扑面而来。
赢舟把菜端到了餐桌上,又盛了三碗饭,敲了敲桌子:“来吃饭吧。”
他没有回答孔金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