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幸臣(182)

许莼有些犹疑:“我想想。”却是想回去问问谢翊。

贺知秋笑道:“我才借着出来找你的借口离了席逃酒,且在外面歇口气。”

许莼却隐隐看出来贺知秋是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便笑道:“这旁边的茶室空的,贺大哥过来喝杯茶解解酒吧,我让人倒杯梨子汁来给贺大哥缓缓酒。”

贺知秋顺势也就进去了,这茶室其实就是许莼平日用的,十分清静,墙上挂着数幅自己最喜爱的画,插着应季的银桂,一进屋便香气满屋。

贺知秋跪坐在蒲团上,与许莼相对而坐,看许莼娴熟地沏茶,露出腕如白玉,整套茶壶都是碧玉雕成,精致非凡,他本是心细如发之人,看这墙上字画和茶具、家具花瓶摆设都是极昂贵不俗的,绝不是给普通客人用的茶室。

一时又有童子送了解酒用的新鲜梨子汁上来,放了恭敬的拜了拜才下去。

几相映照,贺知秋看他如此熟稔,已反应过来:“这里其实也是你家的产业吧?和闲云坊一般。”

许莼笑了:“贺大哥如今是断案如神,好一双利眼。”

贺知秋道:“说来惭愧,我第一次在闲云坊见你,也只是赞叹你是富家少爷,不知人间疾苦,浪掷几十两银子只为订南风的话本子。既觉得你是膏粱公子,不识稼穑之艰难,又觉得你一表人才,耽于风花雪月,沉溺南风,十分可惜。”

许莼面上微微一红:“贺大哥贫贱不能移,自强不息,科举出身,我自幼富贵,不知世事,让贺大哥笑话了。”

贺知秋却正色道:“非也,我后来才知道,你不过是借口收南风本子,资助于我,又顾全我脸面,故意说得逼真,让我信以为真,以为你是真要高价收本,我是凭自己才华赚钱。我当时一叶障目,自高自大,竟不识恩人心性,反倒以自己那点眼界,看低了恩公的心胸,更是恩将仇报,说起来实在惭愧!”

“一直想找机会与元鳞说开此事,道谢兼赔罪,你却不是离了京,就是又去游学,倒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眼看你又要离京了,此事一直梗在我心中许久,到底不能释怀,今日有空,且先赔罪。”

说完他已在座上长跪下拜,给许莼端正拜了三拜。

许莼看他如此慌忙微微侧身不敢受礼:“贺大哥平日帮我良多,当日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如何能当此大礼?更何况我那时候确实荒唐,不怪贺大哥看不上我,不过是心里轻看些,怎用到赔罪如此重的词?万万不可。”

贺知秋直起身来,满面羞惭:“此事皇上虽替我周全,不曾在元鳞跟前揭穿我当日小人之心,但我日日受良心煎熬,如何能含糊过去?当日我中举后,担忧在你那里留下的南风艳情本子,终究不成体统,他日流传出去,名声有瑕,前途有碍。便与人借贷,想要重金赎回在你那里的南风话本,不料你却说被兄长拿走,且神情心虚,目光躲闪。”

许莼:“……”

贺知秋道:“我家的事街坊人人尽皆知道,我中状元的事想来你们亦知了,我当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以为你是知道了我是状元,奇货可居,想要扣留我的手书,以期获利。”

许莼羞惭道:“当日我确实拿不出书,也不怪贺大哥怀疑我。”

贺知秋却道:“我熟读法条,当时却是生了毒计,以你书坊中的藏有禁书为由,向京兆府举报,希望能封了你的书坊,以绝后患。”

许莼大惊,此事他却全然不知。

贺知秋看他神色心中苦笑,果然皇上一点没给这位小公爷说,他满脸愧色:“京兆尹想来知道你这书坊的根脚,他到底是父母官,便将此事报到了皇上那里。之后便有了皇上将我直接黜落叱责之事。”

许莼:“……”原来当日贺状元被九哥黜落,竟然是为此事!

许莼目光乱晃,贺知秋知道那南风本子在九哥那里吗?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九哥就偏着我了……一时他心情复杂,贺知秋仍然继续道:“此事我耿耿于怀许久,只为错怪了恩公,但皇上到底给我留了一线面子,未曾在小公爷跟前揭露我之小人行径。”

“我本想着也就如此含糊过,今后想方设法报答恩公便是了。只是几年相交下来,元鳞任侠一如既往,世事通透,偏又待人极真诚,我每每见你纯如稚子,一片冰心,以诚相待于我,到底良心过不去,今日相告,一则是小公爷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今后怨恨也罢,轻蔑也罢,我都承受;二则也是小公爷看了我,便也知道这世上狼心狗肺之人甚多,今后出外为官,想利用小公爷的人只怕也不少,还当十分小心,千万不要再误交歹人。”

许莼:“……”骂自己狼心狗肺的歹人这么狠的吗?

贺知秋看着他神情几乎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小公爷,当日之事,若是无上面那位护着,又或者您真的是普通商户,恐怕不能善了。我在市井多年,见过最恶的人心和最刁滑的百姓,他们兴许平日与你兄弟相称,但涉及到利字冲突,那是可以父母兄弟都不认的。今后贺知秋便任恩公差遣,绝不敢有二字,亦不敢奢求原谅二字。”

许莼面上带了些感动,收了神情也正色还拜道:“贺大哥,您今日这一番肺腑之言,至诚至性。我也便坦白与您说,此前多得您周全,在我兄长生母一案上回护查明真相,后又有随喜楼沉船案里替我遮掩。当日之事,虽则大哥下手狠辣,但亦是为自身存亡活命挣扎,我不敢说没有怨恨,却也可以理解。设身处地,谁敢说自己是圣人?如今我既平安,贺大哥看起来也幡然悔悟了,想必……想必陛下也有所教训昭示,今后改了便是了。”

“贺大哥能与我剖白,只为提醒我今后处事,我是极高兴的,怎会有怨恨之心?过去之事,便一笔抹消罢了。”

贺知秋眼圈微微发红,仍然坚持道:“不敢抹消,任凭驱策罢了。”

许莼只好道:“如此,贺大哥敬我一杯茶,我喝了便是。今后只如从前一般相处,肝胆相照,守望相助。”

贺知秋欣然起身倒了茶,离席到许莼侧前,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奉茶给他。

许莼接了茶过来一饮而尽,亮了杯:“如此,贺大哥能释怀了吧?”

贺知秋诚恳道:“便是正要提醒小公爷,那玄微道人,当日在摄政王后宅能够生存下来,那绝不是一般人,她接近小公爷,自然是想要利用小公爷。如今她是朝廷放出来钓鱼的香饵,想必人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不妙,这才找小公爷想要庇护自保。小公爷切莫为了一时心软,就答应于她,亲涉险地,明日我可代为赴宴,看看便好。”

许莼道:“好。”

一时两边说开了,又回了宴上,众人少不得嗔怪他们离席太久,又饮了几杯,这才散了。

许莼和盛长洲三位表哥才回靖国公府,却又接了武英侯府上送来的帖子,方子兴邀请盛长洲等三人去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