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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165)

许莼一怔,想起了那日偷听到的范牧村和皇上的对话来,这便是那一日的后续了?皇上还是让他外放去朔州了。想到范牧村已知道自己和皇上必有暧昧关系,此次践行如此匆忙,恐怕也并不想看到自己去的。

但……他想了想,还是命人备礼,盛夫人道:“都已备好了,你带人就去吧。”她看了眼许莼身后的书童:“怎的都不见春溪?”

许莼道:“他有些不舒服,让他歇着了,有定海跟着我一样的。”

盛夫人只以为定海也是盛太公给许莼的,看着确实高大可靠,便也不问,只叮嘱着人都跟好世子。

许莼匆匆带了礼便去了帖上的绿漪楼,没想到包厢内人倒只有贺知秋和范牧村两人,看到他来贺知秋还笑:“探花这时间仓促,我还猜你可能来不了了,想不到还是赶上了。”

范牧村看到他尚且还有些不自在,只道:“也是看你们都出去了,张文贞也是,你也是,我想着我只留在京里,翰林词章于国于民无补,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若去地方体会下民情,做些实事。”

许莼诚恳道:“便是去也该选个好点的地方,怎的选朔州?如今那边闹蝗灾,我听说这蝗灾不好治,你又是外地人,那边士绅一体,盘根错节,得多带几个得力人手才好。探花也知道,我这人别的不多,就银钱上宽松,探花别嫌我俗气,只您是到陌生地方为官,路途又遥远,那边还闹灾,送别的都不如送钱好使。我便赠了三千两程仪,探花不必与我客气,若是过去有什么需要在京里备办的,也只管找人传信,但凡有我能效劳的,一定派人给您办了。”

范牧村看他样子似是不知道自己与皇上之间的争吵,微微放松了些,否则他真不知以何面目面对这个少年。此刻又有些感动他真心实意,知道:“多谢世子为我筹谋。”

许莼又叹息:“本来还想邀请你和贺大哥参加我的加冠礼的,张文贞大人也来的,到时候你们三鼎甲又能聚一聚。结果您现在又要离京了,下次相见,还不知几时。”

范牧村眼圈微微一热,端了酒饮了,酒入愁肠,心绪如乱丝,这些日子百苦煎熬,越发难过。

贺知秋笑道:“原来这么快及冠了?这确实是大事,时间真快。哪一天?我定去观礼。”

许莼道:“八月初八。”

贺知秋上下看着许莼含笑:“还是满脸稚气的样子,这都要当官了,吏部任命下达没?真是少年英发,仕途早达。”

许莼嘿嘿一笑:“任命还没下达,状元探花都尚未到而立之年便中了鼎甲,一朝成名天下知,倒来赞我少年英发,我可没脸认呢。”

范牧村也有些意外,歉意道:“我不知道,只能缺席了,我给思远补一份礼。”

许莼笑嘻嘻:“不必不必,不是什么大事,我爹还在孝期,不会大办,只家里开家庙祭一下行了礼,亲朋好友小聚一下罢了。”

范牧村却已洞察了皇上心思,自己吏部的任命这么快下达,许莼这任命却拖了这许久,这是皇上要等他的加冠礼吧。皇上心细如发,从前就一直对亲近人的生辰熟知,都有赏赐,如今这份细心熨帖用在旁人身上,他一时五味杂陈,越发想起皇上说他怎能与许莼相比的话来,不由仔细端详许莼。

却见他着葛袍纱帽,比之从前又越发神采焕然,偏褐色的眼眸如同被洗过一般,清澈晶亮,唇角时时带笑,可见春风得意,却偏又无那种小人得志之态,也无富贵伧俗之气,只有少年英萃,心底峥嵘,自有发自性灵之通透纯粹,举手投足偏又有着一股风流逸气。

反观自己,暮色沉沉,酸迂执拗,谨小慎微,为臣又不甘退守尽忠,近君又有姑母和姐姐隔在中间,早已生了荆棘嫌隙,难以和从前一般心无杂念以诚待之。入朝不思黎民社稷不奋发自强,退隐又残山剩水名根难断无法守心,进退不能,就像皇上说自己两头不到岸,全因自己的心变了。

陛下倒是没有变过,只是将那一份妥帖用心,换了这样一个一眼能看到底的少年身上。自己若是还真心为皇上好,本该高兴皇上身边有人相伴,不至寂寞。

还是自己着了相,少年报国志何在?如此拖泥带水……范牧村啊范牧村,你竟糊涂了!

贺知秋看他眉目郁郁,面色又似喜似嗔,笑问:“东野这是在想什么?想来是未来未定,孤身赴任,有些担忧?”

范牧村不由自主道:“是听你们议论少年英发,我想起昔日少年时,陛下曾议论我行文如星流电激,如今我唯唯诺诺,哪里还写得出那等诗文,倒不如出外开阔心胸,砥砺一番,拣些家国之志。”

许莼赞道:“星流电激,那是必如流星闪电一般疾快惊艳,必定文采飞扬又辞藻绚烂才当得起得皇上这般评语,探花大人不该只印令尊的书稿,合该您自己的也印一本,让我们拜读才是。”

范牧村微微一笑:“我还差得远,皇上文才亦极好的,但这些年删繁就简,只一心往务实走,我记得当年我及冠时,皇上还命宫里使节给我送了一本及冠礼,是朝廷大臣对君上的谏言,想来是他觉得有益的都让人抄录了一份合订起来给我。”当时陛下对自己还寄予极大期望吧,范牧村想到此处又觉得惆怅又觉得骄傲,不由自主带了些得意看了眼许莼。

没想到许莼面上却毫无嫉妒之色,反而显出了更多的好奇心:“陛下年少时的诗文,在哪里能看到呢?”

范牧村语塞,贺知秋兴致勃勃:“皇上少时御笔文章其他人看不到,东野肯定有,国舅可是帝师呢。”

许莼看向范牧村,双眼炯炯,范牧村:“……”

他有些无奈:“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恐怕要怪罪的。”

许莼气馁,贺知秋嘿嘿道:“陛下既然不派人收回,就是赏赐与你们范家了。你我都不说,谁知道呢?现在你要外任,咱们不扰你,来日等有机会,让我们一睹御笔风采就行。”

范牧村看许莼面上失落,琥珀双眸仿佛一下暗淡下去,有些心软,又不好和他说他都与陛下如此亲密了,真和皇上开口,皇上会不给他看吗?

结果许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已是双眸闪闪又望过来:“探花既和皇上一起长大,定然见过皇上的冠礼是什么样吧?”

范牧村看许莼面上露出那孺慕向往的微笑,心里又微微一酸,想起自己自幼伴驾,当时日日面君,倒只寻常,多少京中名门向他打探,他当时都只闭口不言,心中却颇以为傲,如今今非昔比,只余惆怅而已。

他想了下道:“陛下的冠礼,十二岁就已行了,因为要大婚亲政。整个加冠礼是由礼部具仪注,当时摄政王兼为太尉,我父亲为太师。择了吉日,告天帝宗庙,然后百官朝贺冠礼如大朝仪,由太尉太师为陛下加冠,再拜谒太后,谒太庙,赐宴。便算完成了,之后很快便帝后大婚了。”